“……哥,我好困啊。”姜煜世干瘪地开口。他好恨自己刚刚疯癫地讲那一段话出来,一定是脑子不清醒了,“你早点睡。”
于是逃一样地挂断了电话。
林砚生碰倒了桌上摆着的一瓶矿泉水,水汩汩地淌在地面上,他却没有做任何应对举措。
为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林砚生迷茫着,突然想起姜煜世好像提过很多次他们曾经相识。姜煜世的十七岁,他二十。林砚生努力在脑海里考究自己二十岁的过往,却发现竟然还是空白一片,只恍惚记得谢锐给他说,他的二十岁为了专心做音乐,从大学里退学。但除此之外他便没有更多的记忆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应该是出了一些问题的,就像他前段时间才把“沈泽”这个名字重新拖回生活里来。可以排除一切物理因素,他找回记忆的过程这么简单,而且脑袋上又没有缝过什么针。
林砚生手指冻到发麻,他怔怔地倚在椅背上,倒着看窗外泸上夜色。世界颠倒起来,额发散落像栅栏将视野划分。
第23章
PTSD,姜煜世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到这种病。
他空置了自己的睡眠时间,先是懊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到后来却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林砚生从来也对他没半分印象,对他说的那些事都显得陌生甚至麻木。
然后他只好又转头去求助谢锐,抱着手机呆呆地等着。谢锐隔了四五个小时才回复一大段消息来。
他这才知道林砚生有PTSD。
具体的故事谢锐更不知道,只是记得当时在警察署里呆坐着的林砚生,正埋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警官问他话他也不答,直到那一杯温热的九珍果汁凉了个透。
最后推来一份文件,要林砚生签字。林砚生瞥了一眼,说怎么要让他来签。
两边都僵持着,谢锐看不过,走上去叫林砚生签字,或者他来代签。
林砚生浑身像是过电,向后退着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哀长的悲鸣。他声音拔高地说着,谁认定的死亡?你们他妈怎么敢有底气写出这个证明?这才第三天,你们就放弃搜寻了?你们香港警方真他妈才该去死。
他去夺那纸张,要将它撕得破碎。
旁边的警察一左一右将林砚生按在桌面上,零零落落的文件飞了一地,果汁也撒倒,将林砚生的白衬衫前襟浸上橙黄。
林砚生挣扎起来,疯了似的,挥着拳要去打警察,被谢锐抱住,拉开很远的距离。
你他妈疯了!谢锐拽住林砚生的衣领,却在触及到林砚生的眼神的瞬间哑口了。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谢锐太不明白了,濒死的愤怒,一切都是极致的。
那些警官交谈起来,说着林砚生听不懂的话,谢锐只记得自己一直道歉再道歉,直到他把林砚生拖出警署。
林砚生挥开他的手,趴在垃圾桶边开始干呕起来,眼泪混着汗水火辣辣地砸在正午港岛炙热的地面,喉咙里发出无意义地呜咽。又脱力似的跌坐在地上,他没有嚎啕,只呆呆地滚着泪,咬紧臼齿,不让自己再哭,却还是控制不住,最后只好将自己埋进手臂间,纤瘦的身体一直一直颤抖,像是一把被砸烂的破碎提琴。
在那之后他们离开了香港,林砚生也没有回去上学的念头,他怎么能再面对那一座学校?于是就呆在家里,成天也不和别人说话,饭也吃得很少,看完了一部又一部美国老电影。直到谢锐有一天在浴室里看见了林砚生,鲜血淋漓的林砚生,举着他那淌着红色液体的手臂正要打开水龙头。
你在做什么……谢锐伫在门口,震惊地看向他,和那满滩的红血。
林砚生还是没什么表情,思路好像还异常清晰,没事,我不是想死,只是不小心。
谢锐眼瞥到那一把小刀,知道这人就是在说胡话,他也无暇和林砚生再做争辩,转身连忙去拿绷带酒精。
沈泽走了就是走了,这世界缺了谁不能转?你他妈缺了他就不能活?谢锐吼着。
而林砚生呆坐着却像是置若罔闻,很久他才问了一句,沈泽,沈泽又是谁。
谢锐茫然了,他将林砚生送进医院,处理了身体上的伤,他觉得可能应该要去处理一下林砚生的心理问题。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谢锐从医生嘴里得到了这个名词。
选择逃避去所有绝望的回忆,林砚生回家休养这么多天就还了个这个东西给他?‘越搞越糟。’谢锐虽然想这么说,但还是觉得忘记是不是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呢?
沈泽对林砚生为什么会这么重要,几乎拴在林砚生的命上?谢锐不懂。他记得林砚生母亲死的时候,林砚生都只在葬礼上掉了一颗泪。他原来觉得林砚生是足够冷静的。
那段时间林砚生的精神状况及其不好,长久地失眠,长久地发呆。每天吃药,吃氟西汀,吃阿普唑仑。多一个毛病多吃一种药,听话得要命,一切好像都在变好,却让谢锐觉得林砚生应该快要死掉了。
有一晚谢锐照顾发烧的林砚生,忙得手脚不沾地,后半夜才睡在沙发上,还定了第二天早上课的闹钟。
迫近黎明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谢锐以为是林砚生想要喝水,立即起身走到床边。林砚生睁着眼望着他,好像有点难过,谢锐看林砚生张了张嘴,却声音太小,让他听不清楚。
他凑近,听见林砚生迷茫地说:我一直这样……给你,给别人太多的负担,我不想的。对不起……我不想要再这样……我刚刚梦见、梦见小时候养的那一只虎皮鹦鹉了,养到后面我看它每天都好郁闷,在笼子里,然后我就把它放走了。这次它是回来谢我的吧……
林砚生话说的毫无逻辑,听得谢锐心一下子就皱了,只觉得难过。他还怀疑林砚生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负担,又起了什么自杀的念头,却在第二天清晨,看见林砚生重新抱着吉他,在阳台上弹着简单的旋律。
然后林砚生告诉他,想做乐队,最后一次,只唱四年。
谢锐想也没想,说好,就唱四年。没有问为什么。
谢锐把他知道的告诉了姜煜世,他终于不再回避林砚生的心理问题,因为毕竟过了这么久,林砚生也不该再选择逃离。他不管姜煜世是抱的什么心情,只是觉得林砚生应该去学会接受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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