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夫君也已经另娶妻室了。”这是她再心知肚明不过的事情“我自然不能怪他,他又能怎么办呢?我这厢一撒手,他也成了个可怜人儿。”
“他见了我一定是惊慌的,他上哪知道我还在等他呢。”想到陈清朗可能会有的表情,孟婆不禁觉得好笑“怕什么,我又不会缠着他在死后争名分,我不过是想见他一面罢了。”
“等真见着了,该说些什么好呢?”她在一处站的无聊,索性一边在周围绕圈子踱步,一边想着这个问题。
待靠近桥栏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孟婆的眼神特地在桥下那块石头上停了一停,恰是这一眼顿时叫她欢喜起来。这一会儿正赶上日光浓烈的时候,因此水面上氤氲的雾气得以散开,她清晰地瞧见了石头上附着一个形状模糊的身影。
于是孟婆喜出望外地喊了起来:“孤魂!孤魂!原来你还在呀。”
期待中的回答声却没有立刻传来,而是迟疑了半晌,才听见一个比之前更加嘶哑的声音说到:“小娘子可是在叫我?”
孟婆蹙起了眉头,答到:“你且看着周围哪还有别人,我不是同你说还能同谁说,怎的有些日子未曾交谈你就当不认识我一样。”
“在下并非故意,只是在下近两日确实记不清以前的事情了,还请小娘子体谅。”
“我先前还当你是个老实人,原来你也是满口谎言。你若是觉得我烦人不理会便是,何苦还要胡扯这么多没用的话敷衍我。”孟婆生气到。
“小娘子休要误会在下”孤魂也急了“在下今日当真是第一次你,娘子这般花容月貌叫谁见了也不能忘了呀。”
“你又胡说,我自己长什么样儿我还不清楚吗,哪里来的花容月貌。”任谁都不能拒绝别人的夸奖,所以孟婆的声音也不如方才严肃,她追问到:“你当真不记得了吗?”
“不敢骗娘子,不过昨日夜里睡了一觉,今日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孤魂的声音听不出来有任何虚假的成分,
“那我们前日交谈的事也都忘了吗。”
“还劳烦小娘子提醒一二。”
“唔,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事,你既然忘了那就忘了吧。我昨日傍晚唤你不应,还寻思你十有□□是被水冲走了,难过了好一阵子,”
“昨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约摸我也时日无多了,这几日总是莫名昏睡。害得小娘子伤心,在下真是过意不去。”孤魂说到。
“真是本性难移,临到了魂飞魄散还改不了你花言巧语的毛病。说来也巧,我昨夜里也睡着了,还做了梦。”
“哦?是什么样的梦,可否说给在下听听。”
“梦到了我出嫁的那年,还梦到了我的家人和夫君,真的是一个顶顶美妙的好梦。”想起梦的结尾,孟婆的脸上浮现出掺杂了甜蜜和害羞的笑容。
“那确实是个好梦,不像我净做些稀奇古怪的噩梦。”
“那些梦也是你生前的过往吗?”孟婆产生了好奇。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吧。”孤魂含糊的回答。
“你这人,说什么都是弯弯绕绕,是与不是你也不知道吗?”孟婆有些气恼。
“小娘子先别忙着生气,原是这水里有太多人的记忆了,我泡在这水里,不晓得哪日就能白捡了别人的记忆,日子久了也分不出是谁的了。”孤魂解释到。
这样一想孤魂也是个可怜人儿,魂飞魄散不说,还得被迫接受他人的记忆,三途河里自古以来浸了多少穷凶恶极的人,也难怪他总是做些不好的梦。
“那你一定在梦里见了许多可怖场景。”
“刚开始时还不习惯,但现在已经能用平常心去对待了。只是无法洞悉自己的死因,着实让在下遗憾。小娘子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死的?”
“你这人,怎么老是打听别人的伤心事。”孟婆嗔怪到。
“在下、在下并非意图冒犯,只是无意间就问了,没考虑别的,娘子若是不愿意提就当作没听见吧。”孤魂也觉得自己的提问太不礼貌,声音也窘迫了起来。
“死都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孟婆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低落“我记得那是个暖年,刚出了正月天气就开始回暖,三月里近郊就已是嫩绿一片了。三月中旬夫君提议去城外的庙里上香,祈求佛祖保佑我们平安康健。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流匪,我被吓坏了,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待回过神来,我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了。可惜了我那身新做的衣裳,用的还是夫君带回来的月牙白缎料,上面还绣了些银色的云纹,好看极了。那身衣裳我一直舍不得穿,想着哪天找个非同寻常的日子再穿,但怎么说这种素净的衣服和年节的气氛也是不相宜的,于是就一拖再拖。那日还是夫君说草长莺飞的月份适合穿点淡雅的衣服,谁知道竟是这样了呢。”
孟婆说完这些就低下了头,不再发一言,转身离开了桥栏,回到了煮汤的锅边。孤魂在水里看着孟婆沉默地离去,便知她一定是伤心到极处,想要开口安慰却有无从说起,遂同她一道沉默了起来。
须臾桥那头来了新丧的魂,他看着桥上那个美丽的女子暂时收起了伤感投入到忙碌中,孤魂想着孟婆一时间不会再来找自己谈话了,便低身伏在了石头上,仍凭河水淹没了自己。
“真好”他心里想:“难过也好,开心也好,总归还有的回忆。我连半个月前的事都记不住了,强撑着还有什么意义。若不是因为经年累月的依附着这块石头,下半身已经和石头融在了一起,我早就放任自己顺水漂走一了百了了。”
桥上的魂魄多了起来,隐约有喧嚣声穿过河面在水下扩散开来。大概是新丧的无赖鬼正百般纠缠不想喝汤,日日如此,无甚新意,勾不起自己一星半点的好奇。但声音到了他这里却又并不真切,于是只留下惹人厌烦的嘈杂。
糟糕的是水里也并不清净,只要他随便动动脑袋,就不知捡到了谁的记忆。于是无聊的时候他便经常这样打发时间,虽然捡到的大都是些不好的回忆,但只要这些悲惨遭遇和自己的经历无关那对他而言又和话本子有什么不同呢,再惨也都是别人的故事,自己只要同情地唏嘘几番就行了。
说起来近日做的许多梦里倒是有两个让他一直念念不忘。要说让自己念念不忘的理由,无非是在他看倦了尘世里大同小异的离合悲欢时,冷不丁儿捡着了两个不属于凡夫俗子的故事,但因胜在内容新颖,除却梦里的津津有味,醒来也是难以轻易言罢,故叫他几番惦念。
第一个梦境关于一个山贼。这个山贼的本名叫什么已经无从得知了,只知道他混江湖的诨名为蛮狼。蛮狼这个名字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原是因为自己的本名与强盗土匪这一行当太过于格格不入,起初总有弟兄拿他文邹邹的本名笑话他。他倒是不甚介意这些玩笑,粗鄙之人自有粗鄙之乐,当真了就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但那时他就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坐上强盗头子的位置,何不提早就把这名字改了长长自己的威风。
至于为什么早就坚信自己有一天能占山为王,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心足够狠。
蛮狼的爹是个穷教书先生,身形瘦弱又多病,说是年轻时在赶考的途中为了省下住店的钱就在街边的青石阶上睡了一宿,半夜大雨倾盆偏又无处可躲,寒邪入体,高烧不退,于是这赶考路仅仅走了个开头就被迫结束。
未曾想却因此落下了病根,于是蛮狼的爹就再也没有了求取功名的志向,改为一边养病一边教附近村里的孩子读书识字,用来换得一点得以糊口的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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