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你是觉得我使唤不动你?”
“不、不是”小翠磕磕巴巴地说着,还想为自己解释一番,但陈清朗没有给她机会。
“那还不赶紧去!”
孟婆站在廊下冷眼瞧着,这短短几个时辰里发生的变故太多。相比桥头相遇时的惊慌失措,此时她已经冷静了许多。起初她不明白为什么上了年纪的陈清朗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如此相去甚远,她还只当是人活着或者都会变的,毕竟他经历了那么多她无法知晓的时光,性情大变也不是不可能。但如今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原是他本来就是个极会使心用腹的人,怕是沈柔玉本人也深陷在迷局里,不能辨得真假。
孟婆看着陈清朗站在廊下,看着小翠往西厢房走去的身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有什么从孟婆的胸口处呼之欲出,她跟着陈清朗的步伐往西厢房走去,她知道接下来便是她迫切想要弄清楚的命运了。
因院子自西南偏南这一区域种满了绿植,又在院子中间铺了条小路,所以西厢房便稍稍向西移了些,与主屋离开了些距离。又因得树木遮蔽,不便采光,所以屋内较阴冷。放着更为舒适的东厢房不住,便知陈清朗这颗心着实是黑的。
孟婆看着先她几米的陈清朗快步进了西厢房后仔细将门阖上,心口毫无征兆的疼了起来。她愣在原地没了主意,孟婆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气承担这个关乎自己生命的真相,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时,细微的声音传了出来。
身体抢在大脑前做出了反应。孟婆不敢进门,只是凑近窗柩的缝隙向屋内张望。
陈清朗自小翠身后伸出一只手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另一只手向上捂住了小翠的嘴。男人的手掌宽且大,少女巴掌大的脸上只剩下一双满是惊恐的双眼。
纠缠挣扎间,二人一起跌在一旁的床铺里,霎时惊扰起满室的尘埃,搅浑了午后纯净的阳光。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即便不用再看,也能明了。疼痛不再局限于心口这方寸之地,而是随着流动的血液传遍了全身上下,剧痛之中孟婆再也没了站立的力气,终于瘫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动静慢慢变小了。在一阵沉默之后,她听见陈清朗小声地叫她:“小翠。”可回答他的确是诡异的宁静。
在之后就是凌乱的脚步声,孟婆看着陈清朗跌跌撞撞地推门出来,又一路连滚带爬地出了院子,敞开的屋门里黢黑一片。她哆嗦着起身,向着那片黑暗走去。
孟婆站在床前,看见小翠瘦小的身躯僵直地躺在床上,一床厚重的被褥蒙在她的脸上,她的粗布衣裳一片凌乱,裸露着白玉一样的皮肤,胸口毫无起伏。孟婆呆站着,脑中什么都来不及想,她知道,她已经死了,融进这满室的黑暗和冰冷中,再也找不回来了。
还是陈清朗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只是这回来的不止他一人。两个高大的家丁挤进了这间小屋,他们将小翠脸上的被褥掀开,露出她因惊恐睁大的双眼还有不知是因试图呼救还是想要努力喘息而大张着的嘴。
这便是她的死因了。死相凄惨,冤屈难平。
孟婆低头想要再看一眼小翠,却对上了她睁圆了的双眼。恨,滔天的恨意透过这双涣散的眼睛传递到了孟婆的眼里,失去了的记忆也像决堤了的洪水一般涌进自己的脑海里。
她想起五岁时将她卖进沈府头也不回离去的爹娘,想起从小到大刁蛮任性的柔玉,想起乞巧节那日桥上初见时自己暗动的芳心,想起陈清朗平日里多次意有所指的眼神,想起自己死后他们将她随便埋在了一颗玉兰树下。
脑海里有个声音同她说:“既然今生已经结束了,何苦还要抓着不放呢?”
然后她自己回答道:“我一定要弄清楚,为何我就该是这样的命运。”
心魔发了芽,地府漫长的孤寂岁月将它滋养成一颗大树。夜深人静时,她给自己幻想了无数种可能,只是不知何时起,她竟用这些猜测给自己编织了一个这般□□无缝的故事,就连她自己也渐渐信以为真了。
双眼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有什么滚烫的液体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孟婆抬手去摸,指尖沾染上一片殷红色的血。
从黄泉路到地府门口,再到不远处的鬼城里,甚至三途河里的鬼魂们都在讨论一件事,那就是奈何桥上那位煮汤的孟婆疯了。
“不知那孟婆在三生石上瞧见了什么,竟是出现了化成厉鬼的兆头,这可把那日也在桥上的二位阴差大人吓坏了。”
“但又听说她只是流了血泪并未真的变成厉鬼,只是不知为何将一个等着喝汤的鬼魂一把推到三途河里了,速度快得连阴差大人都未反应过来。”
“要说那个被推进河里的鬼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怎么就被冲进最快的那条水里了,最后连个渣都没留下。”
“不过孟婆确实是疯了,她看着那鬼魂飞魄散以后就一路笑着跌进彼岸花丛里去了,那笑声真是瘆人,约摸十八层的恶鬼听见了也要抖一抖。”
“自那日起少说也得两三日了,你看这黄泉路和奈何桥上挤满了魂魄,都乱成一锅粥了,何时能找到新的孟婆啊。”
正当一群等待往生的魂魄挤在桥头唉声叹气时,地府的城门却是缓缓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官服头戴乌纱帽的人,只见他身材高大又长相凶狠,吓得桥上一众鬼魂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身后跟着几个满面愁容的阴差,只听阴差对他说道:“判官大人,这几日新丧的魂都聚在桥头,一时也找不出谁来担任孟婆一职,我们几个商量了几回也寻不出一个万全的法子,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判官在桥头各式各样的面孔里环顾了一圈,问阴差:“这些人里就没有想接替孟婆的吗。”
“哎呦大人万万不可再这样了,万一再来一个小翠咱们可实在是消受不了。”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你们商量出什么有用的结果了吗。”
“小的们以为应当选个既无前生也不贪恋后世之人,最好是生前的过往都不记得,对下一世也毫无欲望。只是找个这样的魂魄太难了,这地府往来的鬼,要么就是痴缠于前世不肯走,要么是急忙赴往下一世,上哪儿去找个这样的呢?”
判官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便对阴差说:“我倒是知道有这么一个魂魄可以担当此任。”
“大人说的是哪一位啊?”
“奈何桥下可是有个附在石头上的孤魂?”
“大人,这……这恐怕不妥吧。这三途河里的大多都是生前穷凶恶极之人,就这样让他免于魂飞魄散之苦怕是会引起他人议论。”
“哎……我何尝不知,只是如今恐怕除了他咱们也找不到别人了。”
判官说着便向着桥栏走去,他站在桥上对着水面像是示意让谁过来一般勾了勾手,只见一团没有形状的半透明浑浊物体飘出了水面,浮在半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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