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又躲到梁仲春怀里,明诚揉揉她的小辫子,被明媚弩着嘴避开。“怎么想请我过来了?”苗苗没跟着,听说去北京上学了。“要走了,怎么也得吃最后一顿吧。”
“哎呦,阿诚兄弟,你这话我听着慌。”梁仲春把拐杖搁在一旁,单手托着明媚,任她扯衣角玩。“苗苗正好在北京上学,你可帮我多看着点。”明诚去厨房洗菜,“行,我帮你长心啊。”
“我去喊阿香一起过来。”汤还要炖一会,明媚和梁仲春玩的兴头正好,咯咯直笑。郑乐和阿香都在家,“阿香,今天过来吃饭吧。过几天我就走了。”
“走了?阿诚哥你要搬走?”阿香是全然不知消息,不免多问。
“工作调动,要去北京。”明诚单手撑着门,余光瞥到郑乐,他待在一旁,安安静静听他讲话。“去多久啊,还回来吗?”难得能在上海遇到,一晃眼又要走。“谁也说不准。”明诚喃喃一句,“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阿诚哥,你一个人多注意。这个天一热起来,小孩子容易贪凉。”她回头望了眼郑乐,牵着手去明诚家,两个孩子一见就玩到一块。大人反而静默着,最后是梁仲春开了口,“行了,北京总比上海好,给你送别也得高兴嘛。”
明媚听不懂他们的话,只顾和郑乐玩,随口扒了饭就下桌,明诚顺口说她几句。可日子特别,也不再多说。郑乐拉着她不放手,窝在阳台地下,呆呆的瞧明媚。过了半晌,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个链子给明媚带上。
“送给你了。”郑乐大明媚三岁,链子样式简单,他攒了好多零花钱。
明媚朝他笑,拍拍他的手,“哥哥,我会来找你玩的。”孩子奶声奶气,也不晓得一句话能记多久。
许成是明楼亲自送回去的。
他们沉默了一路,明楼走在前头。清晨阳光零星的落在身上,许成双手插在兜里,手臂绷紧。明楼察觉他的紧张,故意寻些话题,“要是你舅舅问起来,就说事学习上的问题。”许成点头,脚步放缓,“明老师,我以后...”
“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许成家离明楼家一条路,在小公园的后方。寻常人家,道上有人摆摊,见到许成也打招呼。偷偷瞧一眼明楼,慢慢不说话。
“你平时常去图书馆?”明楼随意问起,许成与他寸步不离,“躲到那里就不会有人找我。”他直言,过后补了一句,“还有书可以看。”明楼胳膊向后别,昨晚睡沙发,身子还是倦的。“平时爱看什么书?”
“看书只有学校的时间,偶尔也看不进去。原先看博尔赫斯,总是不懂。”许成好似话多起来,明楼忽而叹气,“这样读书太碎,不容易读懂。你得先打好基础,从韵律开始。多看文言,诗词。然后循序渐进,读白话,进而才看外文。”
许成徒然沉默,半晌才道:“我不常能看书。”明楼懂他的难处,“平时来我家,虽然书籍不多,但也能帮你解惑。”他抬头盯着明楼的背影,连自己脚步都停住,其实想不通明楼的出发点,萍水相逢,连师生关系也薄。
“走吧,别多想。”明楼喊他,“我和你们都一样,那时候从大陆迁来,人都说身家性命,其实都留在大陆了。”许成默然听着,他有太多不懂,在明楼身边总是置身于雾中。
但情绪是相通的,他能感受到明楼周身的孤独。明楼送他到门口,原先种的花都开了,鲜艳的红。木门上挂着牌子,明楼审慎许久,推了推许成,“进去吧。”
许成仍有些怕,刚推开门,就踢翻了里面的花盘。声响不大但足以叫醒屋内的人,许成往后缩,明楼仍在。有人影出来,脚步焦急,男人身量不小,发福的肚子拖了后腿,到门口已是满身大汗,许成抱着手臂作出防御的姿态。
男人手里攒着根小木棍,两头椭圆,应是擀面杖。口中振振有词,“你还知道回来!小赤佬。学人打架...”他没能说完,明楼挡住了许成。他比男人高出一截,夷然应对他。小院子僵持的情况,让男人承受着居高临下的感觉,仿佛对方是在炫示。
“你是哪个?”身上一股酒气,明楼佯装往后一步。
“我是学校的老师。”明楼反手拉住许成,“小许昨天学习太晚,我让他先住我那了。”对方忽而没了底气,踌躇着将擀面杖藏在身后,沾得手上白敷敷的面粉。“打架的事,我们查清楚了,是对方先动手。”许成被推向男人,他仍抱着手肘,“舅舅。”
男人重重朝许成背上拍了一下,“给我进去。”明楼朝他看,“你先回去,有事再来找我。”目光越过许成舅舅,更是激怒对方。他嘴里咕哝往前走,一面把明楼向外推,一面关上门。明楼呆呆立在门口,里头没有动静。
路口有一辆破旧自行车,被拆的七零八落。明楼一只脚踏着蹬板,盯着墙根。街道空,随着光有了人气,早饭的香味和吆喝一起。门再次被推开,许成换了件衣服,胳膊夹着书包。明楼跟上他,“早饭吃了吗?”
许成被他吓得一顿,原以为明楼早走了。默然着摇头,“明老师,几点了?”他没有手表,刚走的急什么都没看。“还有半个小时呢。”明楼从后抽走他的书包,“跟我去吃早饭。”许成愣着不走,明楼就去牵他。
早饭店来来去去几家,明楼因着张念之的关系都混熟了。跟老板要两份,许成正坐在对面,眼睛不敢乱看。明楼遂问他,“我听教导主任说,你成绩不错。有特别感兴趣的方面吗?”
“我不知道。”许成探身将胳膊搁在桌缘,“我其实都没想过。”
明楼取了两双筷,用纸巾擦干净,许成如今一门心思应付自个舅舅,连读书有成问题。“你舅舅到底怎么回事?”
许成默然不说,店里不算空阔,煮馄饨的热气冒出来,慢悠悠熏着。明楼把筷子给他摆好,“等你想告诉我再说。”许成眼眶微红,声音轻飘飘,“我父母去世后,就一直寄养在舅舅家。他...喜欢喝酒,喝醉了就发脾气。”
“他打你?”
“喝醉了谁都打。”许成短促的咳嗽好几声,急切,把脸都呛红了。
明楼接过店家的馄钝,又特意要了杯水。“你父母去世后,还有别的亲人吗?”许成抿着水,“原先是我叔父,可他人在美国,家里的消息一直没传出去。”
碗里清汤还有些烫,明楼用勺子舀凉,“美国?他当年没跟着过来?”许成学他也冷着,“以前听我爸说,上海打仗,叔叔他受不了跑去国外留学,是研究的什么物理。之后也只回来匆匆看几次。”
“快吃吧。”明楼岔开话题,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用了。许成埋头吃,偶尔抬头瞧明楼,氤氲热气里,眼角的皱纹好似都消失无踪。
明诚搬到挺快,他本身没有多少行李。上海的旧回忆旧人,似乎也就几个。明媚在火车上累的不行,两人是专座,车厢还算安静。
他哄睡明媚,单手翻些书籍。灯光荧然,都照在另一面,字看不大清。不过整本诗集都在明诚心里,他原先在伏龙芝,只要记忆上头就抽出书来,反复念反复念。人就安静着,但面上抚然。
诗集来自于明楼,里面密密的还有笔记。这是小习惯,他的字笔锋帙厚,明诚用指腹拂过,浓重的叹口气。窗外是墨色的夜,暗绿漆皮小火车,哐当哐当的轮子声。十多年前的画面重叠,他当时若听明楼的话,未曾踏上延安。
是否重庆便能不分开?
最后连明诚自个都摇头,明楼的安危摆在面前,没什么可以改变的。窗外山脉隐没,零星月光落在火车上,仿若十多年前的月光。
但月光照不到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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