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遇上这小子,桃花运减半不说,糗事还没个完,我还赶着趟儿跑来拉他,成全这对大爷,白白混个劳碌命,是不是有病……”
风骊渊长眉一拎,薛珩立即拾趣,端端正正绷在马背上,而赤骥仍然漫不经心,爱搭不理地屁颠屁颠。
“你等着……”风骊渊咬得牙疼,狂奔一日累得散架,最后也没能把“蠢马儿”怎么样。
若是他一个人走,各处抄近道找捷径,此时估摸着已经到了洛阳,但这次赤骥驮着薛珩,非得走大道才能少些颠簸,所以路途还差半日,须得找个地方歇脚度夜。
王导家中一贫如洗,抠给风骊渊的散银前夜用得精光,料想薛珩也不可能是什么有钱人,风骊渊有些窘迫地问道:“阿珩啊,天气如此闷热,想必客栈驿馆什么的地方,肯定热得难受,不如咱们就去那边,随便凑合一宿?”
风骊渊抬手所指,是一片宽广的麦田。
比起自己打着补丁的黑袍紧裤,薛珩青衫缓带的装扮,虽然质地成色并不亮眼,乍一看去还像模像样,气质斐然,甚至还盖过京城里衣着时兴的门阀子弟,薛珩怔着不回应,风骊渊尴尬不已,想打退堂鼓,“阿珩,你要是不想……我就——”
“想啊,想啊……每次出来玩,我都是在树上睡的,那儿那么宽广,睡着肯定舒服。”
出来玩?树上睡?风骊渊心中“咯噔”一声,一点没因薛珩此时的善解人意轻松起来,“阿珩呐,我问问你,嵇叔平日里,待你好不好?”
“好啊,他让我看很多书,还带我见大哥,大哥待我也很好……”
“你……都看的什么书啊?”
“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书啊……哦,我大哥写的《南方草木状》我还记得,等我背给你听——南越交趾,植物有四裔……有四裔……有……”
“怎么了?”
“我又想不起来了……哎呀……”等到风骊渊再想搭话,已是叫不回薛珩的思绪了。
风骊渊拴好赤骥回来,在几亩麦田中寻了块光秃秃的平地,铺上几层枯草,拉着陷入呆滞的薛珩躺下。
断断续续的背书声,让他忆起小时候的琐碎旧事——
苏门山上,那位鬓如雪染、长须长眉的仙风道人,从来对自己不管不顾,支使阿轩却无所不用其极,一日到晚忙得手脚不停,这也要学,那也要练,除非那道人有事脱不开身,阿轩连话都没空跟人说。
而他呢,除了练练父亲留下的剑法,其余的时间都闲得手痒脚痒,阿轩就帮他摸来几本旧书,打发打发时光,偶尔被发现了,那道人还要将他提走,要么逼他抄经背书,要么罚他打坐面壁。
可他父亲明明说,苏门先生是世上最大智大慧、最无所不能之人,让他一定要好好跟着,用功上进,能多学点什么就多学点什么,不要浪费了天下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可是……
“兄长,你怎么了?”原来薛珩回过神来,看见风骊渊眼角湿润润的,当下好奇得很。
“没事儿,就是草絮迷了眼睛——”说着,他作势就要拿袖口去拭,却看薛珩从襟前一摸索,掏出一块麻布做的手帕来。
“这也太细心了……”
也太像那人了。
风骊渊拿过帕子,硬生生逼走心中残影,想着:“再这样下去,我可就真的要魔怔了……别再瞎想了,他不可能还活着,那墓碑可是老头子亲自摆的,老头子那么看重他,干嘛做这不吉利的怪事……”
连嵇绍都有意瞒着,多半是不忍心提。
所有人都告诉风骊渊,那个早慧出众的少年,根本没等到木秀于林,他的生命在最好的年岁戛然而止,还未来得及绽放光华,又怎么可能等到他风骊渊,如那道人所说,摧残那少年“聪叡明达”的天性呢?
入了城门,风骊渊总觉得哪里古怪,抬手摸了把自己的脸,蹭出一点黑粉来,喃喃道:“我这抹得还挺黑的呀,为何街上的人都盯着我看……”
赤骥摇头晃脑地大摇大摆,眼珠一甩,似乎沾了点轻蔑的嘲弄,这下风骊渊终于懂了,原来这迎面春风压根同自己没关系,都是马背上那“琳琅珠玉”招惹来的。
“阿珩,你先下来,你领子没捋好,我帮你收拾收拾。”薛珩虽然手脚有些笨拙,但极其注重仪表,身上任何一处衣褶子都是捋顺的,听得风骊渊如此一说,非常配合地抱着风骊渊的臂膀,稳稳地落在地上。
也不知道风骊渊从腰间的布袋里抠出些什么,点在薛珩两颊,极其卖力地上手揉搓,吓得薛珩不敢出声。
少年本来干净明亮的眼神,在扫过面前人极为专注的神情之后,变得更加澄澈。
第15章英雄落马当思愦(三)
“好了。”风骊渊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拍了拍手上的余灰,准备再将薛珩扶上马去,身后突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尽管只有一个踉跄,还是不爽至极,顺手拽住那人的衣领。
“你干什么!”
一个虬髯汉子回头过来,怒发冲冠,唾沫横飞,他身量实在高大,往前冲得又猛,后背衣物被这一拉一扯,虬结成块的精壮脊背霎时一览无余。
风骊渊本来也上火,看见这么个结实的汉子,心下并无半分惧意,懒洋洋地喝道:“兄台好生不讲道理,我方才在这站得好好的,你无缘无故撞将上来,也不好好赔礼道歉,就想靠着这无甚用处的肥坨懒肉——”
“肥坨懒肉……居然说我是肥坨懒肉,你这小子,毛都还未长齐,竟敢如此出言不逊,只要非你族类,又来当我好欺——”
那汉子再不多言,举手冲来一拳,夹着赫赫风声,薛珩看着风骊渊毫无反应,胆战心惊地冷汗直溢,却是目无转睛。
“绑”的一声,汉子倒退一步,扯了一半的灰袍应声掉落,十分的狼狈。
那汉子转了转砸痛了的手腕,说道:“没想你这汉人杂碎,啰里啰嗦的,居然还有些本领,能接我这七成一拳。”
“都这副尊荣了,兄台还如此嘴硬,要不是家父自幼约束我——‘在外不得与人斗殴,争强斗勇’,‘恃强凌弱,非君子所为’,‘若能动口,绝不动手’之类——方才那一掌,我该直直取你性命,再不让你这莽汉横冲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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