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稚川保证,从今往后,再不会对风大哥隐瞒一丝一毫。”
风骊渊神色如常,又道:“听着稚川的意思,是想以我手上的《无量功德经》作饵,引那妖道现世?”
“正是,不过李九百那日走得果决,看来对着佛经并无贪恋,还得好好谋划谋划。”
“稚川思虑周全,见多识广,风某粗人一个,实在想不出主意,只能全凭稚川一人定夺了。”
“风大哥期志高远,也非等闲平庸之辈,不必过谦。此地名为风蝉谷,中有巽离六相,诗云‘风动惊蝉铁甲寒,万木争春断崖残’,化化相生,险势连连,沿着咱们来时的路径,本该避开所有的机关,岂料被那妖道抢先闯入,仍是触动了阵眼。”
“按说此地隐秘至斯,那妖道又是如何得知的?”
玉悬壶默了半晌才道:“这秘境……是师父指点来的,鹤鸣山享名一方,经书古籍确有不少,李九百涉猎甚广,晓得此处,算不上什么稀奇之事。”
“稚川说得在理,那妖道无拘无束,随性妄为,世上如若真有什么仙山神山之类,恐怕早就教他摸得通透……”风骊渊语声刚落,玉悬壶忽然顿住脚步,激动地大声道:“兄……风大哥,我晓得那妖道的去向了!”
少年人的风发意气,压在苍老的喑哑声色中,煞是突兀,心念百转间,风骊渊来不及发问,玉悬壶已然镇定如初,兀自沉声道:“出谷往外二十里,有座名为太清阁的小道观,李九百常年销声匿迹,孙秀又败尽了五斗米道的声名,小道香火不旺,却是占着一块风水宝地,于眼下的李九百而言,委实是个再好不过的去处。”
风骊渊道:“那咱们要如何设计,才能引得妖道自投罗网?”
“不难,我同风大哥边走边说。”
认定玉悬壶是葛洪所扮,风骊渊轻松不少,一路听着玉悬壶娓娓道来,颇为专注,暮云渐沉,二人向西出了风蝉谷,没走几里,入得一个不大不小的村镇,街上的商贾陆续打烊,只有零星几家客栈透着灯火,二人终是停步,不再继续前行。
“风大哥,你且先行,我……肠胃有些不适,出去——”
风骊渊接过玉悬壶递来的银两,“去吧,我在里头等你。”
玉悬壶越走越远,完全绕开了客栈的后院,走到葱茏隐秘处,窜出一个黑魆魆的人影,当即单膝一跪,沉声道:“主公。”
“阳将军的后事,可否安排妥当了?”
“家眷们昨日得的消息,棺椁刚刚送到。”
“阳将军一双儿女嗷嗷待哺,如此变故,全都因我而起,过几日……再多送些钱两,咳咳……陈敏那边,情势如何?”
“仍在笼络人心,暂未打算起兵西进,主公,抱朴先生配好的药。”那人说着,双手奉上一个玉瓶,玉悬壶漫不经心地接过,“晓得了,你且回罢。”
“先生嘱咐说,先前那败嗓子的药,药性太冲,万不可再服用过量……”
玉悬壶颇不耐烦地摆手道:“快些走罢,别耽搁了。”
待到那人闪身匿迹,玉悬壶才走回客栈之中,手上多了件包裹,风骊渊看在眼里,心忖:“稚川这厮,好端端的又来诓人,上个茅房还上出家当来了,真是……”
即便腹诽连连,风骊渊终究只字未提,毕竟跟着玉悬壶的这些时日,比起他过去“以天为席,百家蹭饭”的日子,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二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今日许里正和李屠户家结亲,客房全都住满了,若想留宿,只能屈尊移驾他处了。”
风骊渊一拍剑鞘,登时吓得小厮哆嗦个不停,看他只是起身,并无多余动作,稍稍喘过气来,却见玉悬壶似已扎根此地,正襟危坐不说,还摁住了剑鞘的尾端。
“上房还有么?”
“有是有,可是二位……”
风骊渊大抵明白了,自己形容落拓,显见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拖了玉悬壶的后腿。
玉悬壶没了言语,从腰间摸出一块亮闪闪的金条,引着周围一片人的目光,弹指打在小厮的膝盖上,小厮下盘不稳,一个踉跄扑倒在地,狼狈不堪。
“稚川,你这是——”
“对付狗眼看人低的,这算下手轻了,说,还有客房没有?”
小厮忙不迭起身,急匆匆跑来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拱手道:“蠢下人有眼无珠,得罪了二位尊驾,三楼有间上好的厢房还空着,任由二位消遣,不收半文银两。”说着,那人一把从小厮手上抢过金条,厉声道:“还敢磨磨蹭蹭的,还不快给二位侠客端菜上酒!”
小厮闻言,脚下动作飞快,收了金条的店主喜滋滋地走远,风骊渊忍不住开口道:“稚川,怎么半年不见,你这随手一扔,就是抛金散银的,莫非……得了什么千载难逢的际遇?”
“呵,风大哥猜得不错,傍上一个江左的巨贾,精擅敛财之道,花不完的金山银山,风大哥若是……”玉悬壶说到此处,突然连咳不止,风骊渊想起身安抚,被他抬手止住,“咳咳,只是前日染了风寒,不打紧的,风大哥先吃着。”
玉悬壶走出客栈,窝在一隅偏僻角落,小心摘下玉面,玉面和他脖颈上的皮肤连在一处,撕拉扯下以后,赫然一张少年人的脸孔,竟是风骊渊念念不忘的“阿珩”。
“喝了这药,此后就不能再装了,可是兄长……罢了罢了,该说的,都已同他说得清楚,倘若到时再生变故,暗中帮衬便是,何必非得露面……”
薛珩喃喃语罢,望向不远处的客栈,眸光渗出些许的不舍,转瞬又被他压下,头也不回地没入夜色之中。
风骊渊等了一个时辰,刚想出门寻人,空中飞来一块木牌,眼看就要打在脸上,他急急闪身,才堪堪用两指截住,只见木牌上刻道:“耳目众多,恐生不测,明日午时出门,西行十里长亭外见。”
字迹潦草凌乱,风骊渊认了半天才看懂,自言自语道:“稚川这一举一动,未免小心得有点过分了,按着此前显露出来的本事,到底会是何人……能将他逼到如此境地?整日藏头露尾的……”
风骊渊抱着薛珩留下的包裹,若有所思地走上台阶,不留神被栏杆的边角蹭了一下,怀中掉出一截黑色的衣袖。
待他走入客房,随手将那包裹甩在榻上,整件锦服霎时尽露眼底,滚边镶金嵌银,针脚细密繁复,看上去尊贵雅致,却也算不上张扬夺目,风骊渊转回身子,又是一块木牌拍在身上——“大隐隐于市,不必遮遮掩掩。”
“难不成这衣物,是稚川偿我之前那件……”
他身上穿着的袍子,早几日就被刮得破破烂烂,换洗的落在清河大营里,已是将就到不能再将就,这件锦服可谓来得恰逢其时,搁在往日,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他也绝不情愿衣冠楚楚地招摇过市。
等他将那锦服铺开,又多出一个木盒,耳边再次擦过风声,风骊渊蹲下身子,捡过木牌,“桃红续玉膏,浸水拭面有奇效。”
风骊渊嗤道:“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稚川支来使去的,还没完没了了……”
风骊渊走到房中的铜镜前,本想好好打量一番,谁知镜中的“尊容”显露,竟将他自己吓退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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