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珩抿了抿唇角,吹了一声长哨,霎时冒出十几个黑色影子,这些人无声无息地随意出入,惊得钱闻英冷汗涔涔,一见薛珩比了手势,黑衣人即刻止步,再无动作。
薛珩正色道:“姑娘方才看得清楚,木立道长有要紧事出山去了,这山上信徒众多,道长放心不下,唤在下前来主持场面,无奈在下也分身乏术,刚好又遇着姑娘,世间好事莫过随缘,姑娘请看,木立道长留下的信物——”
这枚刻着凤首的玉扳指,是薛珩同李九百打斗时取下的,究竟有没有号令信徒之能,其实也不甚清楚。
钱闻英盯着那扳指若有所思,薛珩又道:“木立道长向来不理山中事务,只管守着这处奇寒无比的凌霜洞练功,我传给姑娘的内功也有御寒之效,外头的小道士们是决计不敢闯入的。”
“公子同闻英无亲无故的,何必如此用心良苦?”
“呃……就当成在下心血来潮罢,姑娘根骨奇佳,白白浪费岂不可惜?秋塘,将那《玉蝶心经》取来——”
一位五官端方的青年走到二人近前,捧着一个玉筒,躺在其中的竹简沁着竹木的淡香,钱闻英的难色却不见消减半分,薛珩疑道:“姑娘难道还不情愿么?”
钱闻英嗫嚅道;“公子好意,只是……闻英识得的字……”
薛珩失笑,“篇首统共四十八字的口诀,姑娘一定听清楚了——元归天地,感通众生,悬隔阴阳……”
“不管这女人同兄长什么干系,总算将她拖在这鬼窟里了,来个三年五载无人问津,什么痴心妄想都该磨干净了……”
看着钱闻英一步步踏进凌霜洞,薛珩长长舒了口气,沉吟道:“兄长……渊哥,长安尚且太平,那妖道也十分精明,断不会由着你胡乱掺和……阿轩能为你做的,眼下就只有这么多了。”
风骊渊走出山门几里,还觉得满头胀血,彻底忘却了前日跟玉悬壶的约定,揣着一包散银就往人多的地方钻,好不容易觅得一头白马,也未看清主人的方位,慌里慌张地就丢了手上的散银,被个横空而来的黑衣人劫走了。
风骊渊四下摸索了半天,已然身无分文,只好拱手朝着白马的主人赔了个礼,这才定下心神,思忖:“方才那黑袍……莫非是那邋遢山上的看门狗?”风骊渊回想片刻,愈觉可信,转身便追。
自从离了玉悬壶,再不能好吃好喝的逍遥,历了一阵穷追猛打,也不敢造访有钱有势的人家,唯恐惹上要命的耳目,这才掂量出一包散银的贵重。
黑袍人像是有意引着风骊渊,很快迫近两步之遥,听他喝道:“阁下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做这偷鸡摸狗的营生,实在过不下去,在下借你一半,猴年马月再还也无妨。”
那人闻听此言,突然顿住了脚步,将钱袋胡乱一甩,风骊渊长了大尾巴似的,四条腿扑棱还不够,整个人挂在空中裹紧了钱袋,怎么看都像是在护命根子。
“小子,你晓不晓得乐清山上的本立道长?”
那人操着一口蜀地方言,风骊渊虽然不甚熟悉,竟也觉得莫名亲切,稀里糊涂地猜道:“不仅晓得,还跟他结了八辈子缓不开的大梁子。”
“哈哈,真是巧了,老夫李他爹,正是那没本事道长的孪生哥哥,也跟他结了八辈子的大仇。”
听懂这么几句倒是不难,风骊渊一脸惊诧,那黑袍小个子突然转过身子,斜嘴对他笑了一笑。
照着李九百的脾性,显然不可能甘愿为了掩人耳目装疯卖傻,薛珩知道那金丹药效古怪,也没能想到发作之后,竟弄得李九百中风一般,一张嘴斜撇在脸上,不管使多少力气也掰不回原样,居然歪打正着,摁下了风骊渊心中猜疑。
风骊渊道:“前辈既然寻的是那妖道,为何无端抢走晚辈的钱袋?”
言犹未了,那钱袋已经被李九百丢了回来,又听得他道:“老夫原本也没打你这钱袋的主意,只想引你出来见上一面,既然殊途同归,不妨陪你一程。”
风骊渊道:“晚辈不才,但也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怕前辈也想要那《想尔千思录》,最后徒劳千里不要紧,害得我那可怜弟弟断了生机,才是将晚辈逼上了绝路。”
李九百低下头,沉思片刻才道:“老夫的道术也不见得比本立道长差了多少,只要秘籍在手,何惧不能救活你的小……可怜弟弟?”
这声强调古怪的“小可怜弟弟”,骇得风骊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劳前辈费心,长安高手众多,一个弄不好,飞了到手的鸭子,再搭上你我性命——”
李九百不耐烦地插道:“一个半大小子,怎生如此啰嗦,既然怀疑老夫的本事不到家,干脆在这儿比划比划好了!”
第40章向来情痴意无求(四)
风骊渊刚要推拒,不过眨眼功夫,李九百已经将手探到他喉前二寸之距,只来及架肘一挡,慌忙借力,连退数步。
风骊渊急道:“前辈有话好说,晚辈无意冒犯——”李九百听而不闻,直取对面下盘,风骊渊来不及拔剑,只能隔着剑鞘挡了一掌。
李九百身形矮小,但脚法极其灵活,招式也是浑然天成,不存拙痕,风骊渊本已使出一记环套妙招,却被李九百几下拆得七零八落,顿时慌了心神。
风骊渊最为得意的几招,都被李九百轻轻松松地打散,一头想凑章法,另一头又想急中生变,终于自乱阵脚,招架不住,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李九百打得兴起,还想上前追讨几招,耳侧擦过一枚不起眼的卵石,斜眼一瞥,远处隐隐划过一道黑影,想起先前中的“妒红娘”,李九百心有余悸,暗忖:“成、成,小仙君的棒槌哥哥金贵,都是他爷爷的不对……”
风骊渊自觉命在旦夕,也已耗尽呼救的力气,将将阖上双目,谁料李九百突然改了凶神恶煞,向他伸出右手,用力将他一把拽起。
“前辈……何故手下留情?”风骊渊惊魂孚定,呆愣着看向李九百。
“啧,方才都说了,只是比划切磋,为老不尊的,干嘛同个嘴上没毛的小辈计较,这下可晓得李他爹的厉害了?”
风骊渊拍了拍衣后的落灰,无奈叹道:“哎……晚辈既然不是前辈的对手,前辈要做什么,自然也阻拦不了。”
磕碰了半柱香时分,二人相看两厌,一路无话,渐渐成了风骊渊领在前,李九百有一搭没一搭地追。
半路得了匹红色的骏马,风骊渊催赶不断,却还远远抵不上赤骥的脚程,也迟迟甩不掉轻功奇诡的李九百。
李九百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斜了的嘴型恢复原状,一路走来,每每趟过溪流河水,都要一直仰着脖子,似是不忍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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