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昂对内跟对外人摆出的脸孔不一样,我是在离开他工作岗位才知道这点。对我那容易摆出脾气和说内心话的阿昂,跟对外对圈子内的一些人是摆起态度的阿昂,即使刚刚阿昂载我面前对于来这交会的不管地带表示紧张、打退堂鼓,但在其他人眼中他不能摆出这种害怕的表情,一看就要让人惊,让人小看你,是在这道上混的大忌。
「白烂哥ㄟ郎?我ㄟ计污郎讲夕蔡丰找,我卡ㄟ下来,安抓?今马连南哥ㄟ郎都没规具,用骗ㄟ内。」
那刺青的大叔一看到阿昂就先酸南哥,感觉不把南哥的人看在眼裡,这让阿昂很不是滋味,开口就回呛回去:「话卖讲到价辖掰啦,白烂哥西你计款劳叫ㄟ逆!边啊啦!蔡丰哥叫依找你啦。干!」
听阿昂说,这时那刺青大叔才转头来看我,他戴得眼镜被旧房舍的缝隙光线折射,让我看不到他眼睛透出的表情。不过刚刚他那句「白烂哥」我倒是能意会,北区南哥,的确如果简单叫的话很容易就连想到台语「白烂」两个字。
「你蔡丰ㄟ郎?」那大叔问,我应了声。
「挖ㄟ计蔡丰第三次关出来,就已经讲依没管歹志啊啦,马没想尬道上牵连,那ㄟ各找来?夕钱ㄟ问题系母?干!讲没紧,啊系派小弟讨钱!干!」
老实讲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不管阿昂也好还是眼前这味全身刺青的眼镜大叔,这群道上的人好似已经习惯过那种被人追讨或追讨别人的生活,事情都还说,他们就已经往最坏的方向去做脑补。我抓抓头看著对我骂髒话的大叔,说:「我不知道什么钱,我只是来问阿讚的事情……」
「阿讚?啥阿讚…喔喔!疯狗讚!你……问依衝啥?报仇喔?」
「茂仔,你头壳有病喔,找来家要问那隻疯狗?干,早栽挖就不来啊。」
大叔和阿昂你一句我一句,这群人真的都喜欢说自己想说的,也不管别人,难怪常发生口角,拿阿昂来说啦,他如找到一件事情跟我讨论对错,说是讨论只是想要我认同他的观点,但那观点根本狗屁不通不合逻辑,纠正以后他就会不爽,最常说的是:「茂仔挖你兄弟内,你挺我ㄟ死喔。」然后如果你找了资料给他,他最后辩不过就会两手一摊耍性子说:「别讲价多啦!挖没读书看没啦!」
这种死个性阿茂不是第一个,而看这刺青大叔,再次证明这道上不管多大年纪,这种来者未开口就先发制人,然后不停猜测对方来历和寻求对方认同自己的说词,不管在这里社会几岁都一样,是很大的通病。而我所处的社会结构则多了一层保护,因为我们和他们的差别只在于「说与不说」之间,为了保持和谐我们没有棍棒和拳头,但有的是更下三滥、更阴险的武器。
看得出来阿昂不喜欢这裡,也不喜欢这个刺青大叔,但我叫阿昂先走他却不要,我觉得有点烦说他就先走我再连络他就好,但阿昂屎脸回呛我的话跟脸上表情不同还挺窝心的。
「你如果出歹志,挖没在你身躯边作伙,挖ㄟ过意不去。卖刹我啦!」
这人就是这样。
说明来历,不是报仇不是要钱,那个刺青大叔终于肯放我上去了,进门跟我想得不同,看起来一脸混混样的大叔,住的地方还挺乾淨的,而这也真的是间刺青工作室,设备齐全,还有各种不同的刺青图。我看见旁边一个穿著背心的女生走过,她手臂上也都是刺青图腾,但长相清秀,撇了我们一眼跟大叔咬耳朵,大叔要她不要管,我听到几句蔡丰哥…阿讚…疯狗…南哥…这些字眼。
最后那大叔说要读自跟我到他的房间谈,阿昂跟过来却被那大叔瞪,我看阿昂不爽的握拳头,就只好自己开口跟他说没事,那女生也走过来拿了饮料给阿昂,阿昂通常不动女生,加上我说话,他就自己随便在刺青室裡找位子坐。
「我好几年没在跟道上的人见面了,最后一次就去蔡丰哥那吃麵。」
一进房间关上门,这大叔开口立刻跟刚刚阿昂在身边时讲话有落差。我这时才知道原来这道上每个人都跟阿昂一样有著不同的面貌,再说仔细想想我现在不也是南哥国外工作上的翻译小弟和社会工作者研究助理的双重面貌吗?
这刺青大叔跟我说他自己,他叫张文彬,以前在道上混时被人称刺青彬,帮过很多人刺青,南哥几个下面的小弟、蔡丰哥的阿修罗、当然还有阿讚身上那整套刺青。文彬大叔说自己其实在道上混的时间不是南哥的人,也不是阿讚那方跟南歌敌对的势力,而是不同的势力。
「在这道上除非你是奇人,无论大小,你没加入帮派是没办法生存。我选边站也是为了在出事后有个后台靠,不然你怎么周旋在这些人之间,我刺青在道上有点名声,不分派系堂口都找我,你要会认,讯息要快,哪方人跟哪边人有过节,你得把他们支开。但有时候难做,自己有脾气对方也有脾气。当时店不知被人砸了多少次,就转地下了。」
「文彬叔,阿讚身上的刺青……」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不是说我最后一次是去蔡丰那吃麵?那个疯狗讚,怕我怕到跟什么一样,碗摔了就逃,裡面一群客人还以为我对他干了什么。收店时候我难得在跟蔡丰聊,两个都退出道上的人,以前的过节,这时话就说得开……」
而随著文彬叔叙述阿讚来刺青的时候的样子,我大概知道为什么阿讚为什么那么怕自己身上的刺青。文彬叔说其实刺青不能乱刺,每张图都有故事,像是蔡丰哥以前在道上名声显赫,要命的打法,血债血还的方式,连别庄的老大都怕,所以才他背上才刺修罗王,阿修罗好战,而同时也看看有无可能压住蔡丰他好战的性格。一般小弟或人喜欢刺鲤鱼或花,比较富贵吉祥也没什么问题。
但阿讚的状况不是这样。
我听说关公不能乱刺,听说乱刺会遭天谴。
当时阿讚的大哥是这样说,然后看著阿讚说,疯狗讚你就刺看看,我看看是不是真的会遭天谴?然后不管阿讚愿不愿意,最后就把他压到台上刺了。文彬叔讲起这件事情,表情很严肃,他说:「来来去去那么多客人,我会记得「疯狗讚」也是因为这件事我实在……也算是帮凶。」
大哥的话你怎么拒绝?就算你多会打多勇,没堂口没庄给你靠,能撑多久。阿讚运气差跟了个烂人,但如果这烂人抽手的话,阿讚就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文彬哥面无表情替阿讚刺下那每一针在他身上的刺青,冷漠的看著阿讚惊恐的眼神,那群人只想看这个耐打耐操的「疯狗讚」可不可以扛住关圣帝,和那胸前的地狱鬼头的獠牙,对于阿讚的一切这群人只是把他当一场游戏。
「要不是跟错人,疯狗讚应该在道上会混很好。真的跟狗一样忠心,那种只敢放疯狗去闹事,自己躲在背后的大哥烂的可以,我有听过别的大哥很欣赏疯狗讚,想挖来做,但狗就忠心,非得到最后见大哥棺材才觉悟,你知道为啥他们庄被人剷了只剩疯狗讚没被抓到?」文彬叔问我,我摇摇头。
「因为就算是敌对,南哥下面的一些人还是很欣赏疯狗讚,应该说道上那么忠心的小弟实在不多,讲道义,顾自己就没空啦谁在跟你讲道义。而且那时候疯狗讚是被派去砸蔡丰哥的摊。」
「砸蔡丰哥的摊?蔡丰哥当时还在道上吗?」我问。
「早就没啦,我就说他跟了一个烂人。这件事情看来蔡丰不想自己说啦,才叫你到我这裡来,好啦,我好做到底,跟蔡丰说我替他把事情都说清,那个债务看看可不可以算了……」
虽然我很在意这个文彬叔究竟欠蔡丰老闆多少债?但此刻更让我在乎的是阿讚跟蔡丰哥之间的关係,两个在敌对阵营的人,一个退了一个在道上为什么会扯上关係……
对于大哥的话,阿讚犹豫了,他记得一些前辈的话,别把不是道上的人牵扯进来,尤其是决定要金盆洗手的弟兄,不让付出代价的人之后好好过日子,是道上的大忌。阿讚走进牛肉麵摊,下午时间没啥客人,蔡丰老闆出来问他要吃什么,但看到阿讚他也愣住了。
庄被抄家,现在阿讚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听他大哥的话,自己好像已经没有目标了,但是那毕竟是大哥,大哥也说过他只要听话就可以了,剩下的大哥会处理。但是现在没有了,他干完这票以后要去哪?他要去哪裡?到底哪裡才是自己的归属,是不是该跟著大哥一起上路?
「吃麵吗?」蔡丰对阿讚说,阿讚退后了一步。
「你系来吃麵ㄟ吧?立来啊。」蔡丰老闆走出来对阿讚说话,但阿讚摇头然后看著蔡丰老闆老实得说:「挖大哥叫挖柜来……挖、挖老闆、老闆挖……干!」
「先吃麵卡供啦!」蔡丰老闆把阿讚拎进店来,然后阿讚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乖乖的进到麵店裡的位置坐下不动,牛肉麵的香味,冷气轰轰声和电视上综艺节目裡来宾艺人的笑声,阿讚觉得好陌生,他左顾右看,这个世界好像很不一样,没有人说髒话、不会有人喊要打谁、没人找小姐、周遭没有刺龙刺凤的人,想到刺青阿讚拉紧自己运动外套,喘气著。
牛肉麵来,蔡丰帮阿讚做的不是一般的汤麵是乾拌麵,放在阿讚面前,阿讚迟疑的看蔡丰老闆,蔡丰老闆坐在他面前看他盯著自己的麵不动,就说:「天气价热,比起牛肉麵,牛肉乾拌麵你ㄟ卡吃ㄟ落吧?」
「挖没钱。」阿讚低著头说。
「面啊啦!甲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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