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谢他留下我的生命，让我能够苟延残喘，还做着可以生还，回到祖国继续过日常生活的春秋大梦。我也痛恨他，用这种骇人听闻的方式改变了我人生，或许还不如让我第一天就死在和其他男性同胞的共同御敌中。

塞壬察觉到我带着怨恨和纠结的复杂目光，他即便是夜晚也从不靠近我，只是在船边的海里闭着眼睛睡一整夜，临到清晨再潜入深海，然后扔给我一团海草和鱼虾。

有一次我惊奇地发现他给我带回来的一滩东西里有生蚝，这种能让我瞬间红了眼眶的食物。不是我矫情，而是这种食物总是让我想起文明社会和几个月之前的生活。想到法式餐厅中文明人的生蚝吃法。

在那天之后，几乎每次塞壬都会扔给我生蚝，我僵硬的咀嚼着这种我平时厌恶的食物却难以抵制对正常生活的向往。

就这样麻木的度过一天又一天，穿着梅干菜一样的衣服，吃着不经烹饪的食物，于兽为伍。

（6）

我有时候会在半夜突然惊醒，在人鱼睡着的时候获得片刻安静。侧过身子看着远方海面上的月亮，月亮的光链泻到海上，海面上波光粼粼海水沉浮间带着月亮的冷霜，人鱼所在的海域没有惊骇的波浪，甚至是平静到安详。

一部分人鱼漏出脸起起伏伏的竖在海面上，在闭目休息，经过这三个月的日日相处，我甚至可以辨认出一些这些人鱼之间的差别，会不会我以后吃鱼的时候都可以看出鱼类的高矮胖瘦了，我想了想，甚至把自己逗笑了，梦里真好，我还能吃上烹饪过的鱼。

我正在轻笑的时候，一条人鱼爬上了船，我全身僵硬，但是认出了那是塞壬，身体开始不自主的放松，我都没察觉到自己潜意识里把他从危险对象里剔除了出去。

塞壬照样是上肢撑着观光船的地板，一步一步把自己拖向我，我睡的靠边，但还是忍不住看了看自己附近其他的人类，都没有醒过来，才敢松下一口气。看到塞壬我有一种背离人类的羞愧感，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

塞壬学着我的样子躺在了我的对面，我都能感受到他起起伏伏的鱼鳃扇动的空气，人鱼的鱼鳃很神奇没有鳞片覆盖，在脸上咬肌的部位，在陆地上也可以过滤海水吐出细小的浮泡，在陆地上也可以正常呼吸，这种两栖生物为什么从来不出现在沙滩上呢？人类目睹的经历也都是在浅海，我想的有点出神。

一直到塞壬把他的额头抵到我的额头上，我才被异物感拉回现实，之前塞壬也有一次试图这么做，但上次我坚决的一把把他推开，迅速的向人类堆里撤离，但是这次我鬼使神差的没有动，放任了塞壬的行为。

塞壬的眼睛就在我的眼前，没有其他的人鱼那么圆，而是有点细长甚至上挑，我大概就是被这双眼睛迷惑住了，这张脸如果不是还有鱼鳃我真的要以为我是夜宿在哪个情人的床上了。

塞壬试探性的用他的额头蹭了蹭我，我依旧没有动，我不知道如何动，如何回应这种生物的示好，我的无动于衷并没有影响到塞壬，塞壬甚至是在微笑的，他的蹼手抓住了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腹部。

这是除了塞壬歌之外的时间里，我第一次触碰塞壬，此刻的我十分清醒，我感觉到手下的鳞片十分细腻，衔接的边缘几乎感觉不到，像是上好的丝绸，合拢手掌也是徒劳根本抓不住。塞壬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不抵抗，开始带着我的手缓慢移动。

第3章第三章

（7）

我感觉到了塞壬的腹部轻微的隆起，一下子手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收回，惊恐的看着他的腹部，肌肉下面轻微的隆起，还带着起伏。塞壬，内腔里有了一个生命，而原因…是我。

这种感觉，摧毁了我的理智和世界上其他一切观感的联系，我突然明白了其他女性自残的心理，这种扭曲的结合方式，这种灭人性的遭遇。

我甚至是对塞壬起了杀意，但是塞壬托起的双手影响了我的视线，一颗珍珠，是黑紫色的南珠，鲛人泣泪吗。

我以前倒是送给过不少床伴礼物，也送过一个挺可爱的小男孩珍珠，因为他长得圆润讨喜，塞壬的脸和他有一瞬间的重合，但是我马上认识到这是塞壬不是那个柔软的男孩，而是海上无畏凶残的霸主。

但是这个凶残的海上狩猎者，在送给我一颗珍珠？

我一时懵了，不知道怎么回应塞壬炽热的眼神，我拍开他的手，冷漠的翻身，背对着塞壬，面前没有明月，而是满目疮痍，满目人类的惨状，其他的女性隆起的腹部也像是结下了这片海域的难珠。

我能听到海浪声中自己的呼吸，也能感受到背后传上来的塞壬身上的冷意，他小心翼翼的蹭着我，将尾巴曲成我双腿的弧度，额头靠在我的背上，我没有再拍开他试图搭着我的手。

“哎”我听到一声自己的叹息，内心的惊涛骇浪尚且无法平息。

鱼类有眼泪吗？我不知道，但是人鱼应当是有的，我感觉自己的后背有种湿漉漉的感觉，靠着自己的的身体在小幅度的抽动，或许是我已经被这种情景逼疯了吧。

你得活下去，你在海上的漂泊还得靠着你背后的这条人鱼。

我认命的转过身，抬起塞壬的脸，他在哭，眼泪从眼角流下来，没有变成珍珠也没有变成蜡油。

我动作生疏，把塞壬轻轻的拥入怀里，发现海上霸主只是看着精壮，上半身身到底是比自己还瘦弱些，手指不自觉的摸向他的后背，还好伤好了，那就没什么可以伤害到这位小霸主的生物，他可曾经看到过塞壬为了保护船身，在海里活活用利爪尾巴逼死了一只鲨鱼。

我想让塞壬别哭了，但是人类的语言都是无用的，塞壬根本听不懂我苍白的安慰，在我抱着他的时候，哭的更起劲了，人鱼的哭泣不发出任何声音，就是睁着眼睛流眼泪，可是比我以往任何床伴的梨花带雨都让我手足无措。

我只好腾出一只手不停的为他擦眼泪，不愧是鱼，海水做的。

（9）

塞壬第二天很早就离开了，我醒来的时候只有一堆海草和生蚝牡蛎，但是那天之后，塞壬经常偷偷半夜爬到船上学着我入睡。

我没有再伸出手抱他，但是他也不在意似的，只是学着人类侧躺着在我面前入睡。

陆陆续续有人类女性生育了，那帮人鱼比人类还要兴奋，整片海域都是它们的嚎叫，刚生下来的人鱼被它们带走，人鱼的人类母亲无一不在给予人鱼生命的时候被人鱼尾巴上的倒刺划破身体难产去世。

船上的人鱼也慢慢撤走了，我看着人鱼一天一天的减少，人类也一个一个的去世，去世后的人类，被和她们结合的人鱼拖到深海里，但是没有血腥气传来，这让我稍稍安心了下来。

逐渐船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类了，我开始感到恐慌，之前我和其他人类虽然没有机会太多交流，但是她们无声中都是我活下去的支持，现在那些坚强的女性都离开了离开了这个海上噩梦。

人鱼也只剩下了几个，日常看守着我。我庆幸我是自己独自出门旅行，我不敢想象如果现在是我的朋友都相继离开只剩下我独自一人，我会是什么光景。

我内心甚至开始接受每天晚上在我身边越来越像人类入睡的塞壬，恍惚间他仿佛成为了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还能和我交流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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