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惠顶着寒风往山里走,山里真冷,泥土干得发硬,草屑缠上绣花鞋,石子膈着她的脚,但她依然盯着山里的某处,仿若是处安放着陈年秘宝的宫殿,等着她去踏足,以至于她只顾着往上看,已感觉不到这条路是何等的艰难。
她走上一个高度,站在老树底下,粉色的裙,枯歪的树,她歇息的方向也是对着山上,直窍着望,估算这里到那里是多远的距离,她并不觉得这距离是十分远的,哪怕她还要走上一段辰光,毁了这双绣花鞋,也要健步如飞的,飞到那盘踞半山的云遮雾绕的地。
绣花鞋上各自绣上了一朵美丽的牡丹,盛开着,露出柔软的黄色花蕊,绣娘告诉她脚上的牡丹要含苞欲放最美,她摇了摇头,只道:“这是我的鞋,你又做得了主?我要它开着,开得越盛越好!”
至此绣娘不得不为她的一双绣鞋上各自绣上一朵盛极了的牡丹,在她的鞋头上,露出黄色的蕊心来,俗的,艳的,她穿上这双鞋,去她要去的地方,一个在心里即将触手可得的,始终令她魂牵梦萦的华美宫殿。
阿惠重新站起身,离开了老树,继续往上走,走在狭长的山路上,没什么多余的声音的,只有风飒飒,树遥遥,几声惊鸣的鸟叫。
她喘着气,枯草枯石揪着她的裙,风也扯着她的发,叫阿惠不得不压着乱飞的头发,只是她不大愿意低头,这般一做,她便见不到方向了,看不见半山腰上的庄子。
因此阿惠拿出一根发带将散乱的发扎成一段,便重新见得天日,好让她即便疼了脚也继续朝上拉住,每一分抬手,她都觉得拽住了那根透明的绳索,渐渐不是她往上走了,而是拽住,拉住,将它往下拖,拖到面前来。
阿惠觉得越来越近了,山路难走,但她清晰见得,因她绳索的力量,云端处的绰约之影愈发得清晰,从模糊的梦境,到不可望的景,她在下,而梦里的宫殿在上,再到因她而渐渐降落的梦,再不断地往下落,落至了她的面前。
她站到门外,仰望着牌匾,眼神转着欣喜,骄傲,她会写字,从右至左在心里描了一遍,记住了匾额的样子,是描金的,朱漆的,富丽的样。而此后阿惠便不会再抬头去看它。
阿惠幻想着自个在这扇匾下头进出,不是偶然的,而是如普通人家回着自己的家,出着自己的门,久而久之这块匾便成了一块路边的石头,再也不会叫她心神荡漾。
她躲在一处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和裙角,叫它们整齐些,拿了帕子擦净了绣鞋上的草泥,露出两朵娇盛的牡丹,她扔了帕子,不要了,日后还有更好的更多的帕子,都会绣上大朵的牡丹,盛开着娇蕊。
阿惠款步走向守门的仆役,仆役们已经看见她了,却不说,只静静等着阿惠走到基层台阶下。
“劳烦通报一声。”
仆役问道:“你是何人?”
阿惠报上家中名姓,仆役再问:“可有拜帖?”
阿惠低头一笑,挽了挽鬓角,道:“拜帖前几日已送上门了,还请通融,通报一声。”
她不慌,由着仆役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没人能挑得出错来,最后一名仆役进去通报了,阿惠站在原地等,望着先是张开一条缝后再次合拢的朱门。
那里头的人似要防着外边的东西,不得露出内里一草一花,连一丝光线也十分精贵,不能照给外人,赏赐一分一毫。
阿惠想应该是如此,才有了朱门,防着外面,也囚禁了里面。
仆役叫她进来,阿惠微微抬起裙摆,携着牡丹缓步走上了台阶,朱门轰隆一响,她似闻到靡怡的醉人的香,与她身上的香一道推着她的背,推着往前走。
不——阿惠心口朝她念道,不是敲开了,而是为她敞开了,端看她的选择,是进去,进到金粉香汁的醉醺醺的酒泉,还是回去,回到篱笆泥土,鸡犬互鸣的平凡地。
“我知道她。刚来这的时候与她姐姐一道来过,姐姐是好,但她?”真娘笑道,“小门小户的,懒怠与她说话。”
“她说送了拜帖?”邹郎君斜靠在一边,真娘又嗔他吃冷茶冷果,“什么拜帖,我哪里收到过,怕是编了谎话,寻个由头要进来。我猜……”
“猜什么?”
真娘抽出在兄长鼓掌间的一簇发,“必是念着某位,想到咱们家来了。”
邹郎君闷笑一声,“我到没看出来。”
“你只顾美人在怀,受用享乐,哪里明白女人想什么?”
邹郎君寥寥道:“只图我受用便可,别的我可不管。”
真娘冷笑,吩咐仆役:“你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便可,若日后再来也只说我病了见不得客。”
仆役领命,邹郎君却叫住他,“叫她进来。”
“阿兄!”
“慌什么?不过是叫过来吃个饭,况且也能问问关于那陆旦的事,一举两得不好?”
他挥手叫仆役退下,真娘侧过身,不同他说话了,邹郎君晃晃妹妹的袖子,道:“别气了,仔细气出病来。”
“阿兄何必顾虑我?妹妹我可没这命,若要事事管着,恐怕几条都不够的呢!”
邹郎君再晃晃,真娘转身一把抽回,横眉厉声道:“我只说一句话,若是招惹出什么事来,你得听我的,否则我再不管你了!”
邹郎君忙赔笑:“自然,离了你怎生是好?”
阿惠被引了进来,敛目低声行了一礼,真娘示意,方有仆从领了她端坐至下首。
“怎么想到到这来?恍然听了你来了,我与兄长却还不大信,想这寒冬腊月的,巴不得在家,不想竟会有人来。”真娘如此谈到阿惠的不请自来,阿惠也腆着脸大言不惭地认下这桩事。
真娘心头发笑,面上虽不显,却更是瞧不上阿惠此般人等,便是打扮得如出水芙蓉,难不成这心也和芙蓉一般高洁?再是打量着其所穿所举,无不有着东娘子的影子,端端一个东施效颦,叫人可笑!
挥手叫人奉茶,阿惠笑笑,轻呷一口,真娘此刻发问:“这茶是咱们家从都城带来的,不知与这里有什么不同,怕你吃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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