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目睹了所有的格瑞,其实并没有感到非常吃惊。所发生的事情基本与他预先的调查和猜测相去不远,从雷狮的角度来看,放走金多半是为了之后将卡米尔送进一塔做的铺垫。与此同时,格瑞也非常肯定,雷狮虽然算不上一清二白的人物,但起码也确实与一年前那件大案没什么关系。
——这个如今的编外哨兵来历不凡,且诡谲莫测,他与他们还算不上真正的同伴。不如说,所有被卷进这起事件的人,都怀抱着不同的目的与心思。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单凭利益二字,便可驱使大部分人不择手段。安迷修也好,他也好,雷狮这样的人更是毫不例外。他们各自代表了背后错综复杂的三方势力,从彼此接触的第一秒起,就注定殊途。格瑞在精神空间中意味深长地看了雷狮最后一眼,跟着金再次向前跑去。
从未有一条走廊让人觉得这样漫长。金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动,时不时需要停下扶着墙才能稳住身体不让自己摔倒。眼前间断性的漆黑和头部的眩晕耳鸣是愈发严重的缺血后遗症所致,这种磨人的苦楚以一种神奇的方式一阵一阵的传递到了格瑞身上。结合哨向之间所谓的同体共感本就是一件有利有弊的事情,他们可以共同分享快乐和爱意,从而得到加倍的愉悦感,也将共同承担伤痛与悲苦,一人受到伤害,另一人也无法豁免。
格瑞看着金踉跄着躲进那道不起眼的暗门,经验丰富地将门从内侧牢牢反锁。完成了一切后的向导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倒在了楼道口的墙角。
楼梯间里乌黑一片,只有一盏安全应急灯淡淡的橙色光芒照在他的身上。格瑞看见他侧躺时露出的后背,冷汗泅湿了一大片衣料。
一丝微弱的绝望感从格瑞的脑海里飞快闪过,他知道这是此时此刻倒在自己面前的金心中所想。
在他们相伴长大、结合成家的近二十年里,两人分开涉险的几率少之又少。格瑞不常开口谈论感情,而金却恰恰与他相反。向导喜欢把那个字以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词句包裹起来,毫无保留地、不厌其烦地说给他听——喜欢不是因为体质,爱情不是为了结合,在他们朝不保夕的少年时代里,这是彼此唯一坚持的东西。
因为身体和职业的特殊性,他们必定要学会习惯为了保护更多普通群众,而将自己隐入黑暗、在刀尖上行走的生活。在每一次任务开始之前,没有人能夸下海口保证一定有去有回。人的一生,无时无刻不在经历断舍离。只是金并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青年睁开眼睛,盯着漆黑空间里某个并不存在的点,开始默默思考。他和格瑞的精神链接,已经被敌人用药物麻痹了,起码在短时间内都不可能恢复。在这个密闭的空间内,也毫无可利用联络工具能够通知到哨兵和塔。他的时间太有限了,恐怕此时此刻地下室那头的看守已经发现了他的出逃。金想到地下室还关着的那几个守卫孩子,他们还那么小,所幸年轻的生命还没有被残酷的改造荼毒殆尽,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要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他完全感觉不到格瑞的存在,失去了另一个声音的大脑空落落的。金艰难地抬起手摸向后颈那一小块凸起。早就磨出了枪茧的食指和拇指轮流摩擦着那块皮肤,直到它慢慢发烫。向导在脑中慢慢有了一个决断,他有太多必须完成的事情,有作为向导的责任,也有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怜悯与正义感。
疼痛可以使人清醒,也可以作为一道最后的讯息。当结合链接断裂的刹那,那一头的人必然也会感到与自己同等的痛苦,从而感知到他的所在。
金发的青年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把早早藏起的手术刀,倒转方向后捏着刀柄举过肩膀。他在心里叫了一声“格瑞”,闭上眼睛,狠狠地将锋利的刀尖用力刺入了后颈的结合标记处。
在刀尖刺破皮肤的瞬间,向导无法抑制地从喉底溢出了一声重重的喘息,腰部痛得反射性向上弓了一下。金拿刀的那只手颤得厉害,他用另一手快速撩起胸前的衣服咬进嘴里以防自己泄露过多的声音,脸一下变得煞白。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旁的格瑞猛地跪倒下来,咬牙捂住自己后颈同样位置的标记。汗水一滴一滴地砸在面前的水泥地上,哨兵像负伤的野兽般发出一声低吼,右手攥起拳头在地面上狠劲地锤了一下。
银色的手术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金平躺在地上,感受着从后颈被剜开的那道伤口里汩汩流出的血慢慢浸湿了他的头发和大半件衣服。淌出的血起初还是滚烫的,片刻后却变得越来越冰凉。黏腻的触感像吐着毒信的蛇缠绕过来,身体的温度慢慢流逝,让金只能忍着来势汹汹的倦意强迫自己睁大眼睛。
金开始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尽可能的保持清醒。他想到上个假期他和格瑞在家里的厨房照着菜谱一起做了奶油蘑菇汤,想到小时候那张丢了最后一块碎片的大拼图,想到这趟走之前格瑞的外套又被自己忘记塞进洗衣机。
金想的尽是些从前的鸡毛蒜皮,他有点儿不敢想“以后”。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血先流干,还是格瑞先找到自己。虽然金不是很想承认,但在这一时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如果我真的死在这里,那我一定会变成史上最差劲的向导,金这样想道。
——他太舍不得了,舍不得这条和格瑞之间的链接,舍不得可能会被他连累、暴走失控的哨兵。他们经历了这么多旁人的质疑和猜忌好不容易建立结合,执行过这么多次高危的塔外任务,一路走到今天,最后却是由自己亲手把他们最宝贵的东西割断了。
思绪像倒放的沙漏慢慢流空,他呼出一口气,慢慢合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金发的向导自言自语般轻轻低喃:“……疼死我了。”
格瑞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形式再次经历那一天。太过真实的代入感让他无法不沉浸在这道幻象之中。那些鲜红的血,后颈撕裂般的剧痛以及那个躺在血泊中的人都是这样的真实。他在心中说“不要”,哪怕明知无法再传达给处在另一个空间中的人。哨兵后知后觉发现,在他几乎被仇恨和灰暗笼罩的人生岁月中,在那段父母遇害,家破人亡后的日子里,从头至尾,只有金一直游离在此之外,包揽了自己生命中所有关于“美好”的词汇。
向导本生就是所有哨兵梦中的伊甸园,这种刻进基因的依赖不会因为哨兵本身强大与否而发生任何改变。而现在,那个世界上唯一真正属于他的人,正独自一人倒在楼梯间逼仄的、布满灰尘的黑暗之中。
精神图景像碎开的玻璃般一片片崩裂开,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的记忆画面,连带着金的身体和他身下大片的血迹一起慢慢错位模糊。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带着格瑞的身体向后拉扯,在脱离图景的最后一刻,那道阻隔了楼梯间与外界的大门被人用力撞了开来。
格瑞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已经回到了最初实验室的房间。怀中的热源垂着头倒向他,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平缓,无知无觉地睡着。哨兵抬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放着的电子表,距离三小时的警戒线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他慢慢环顾四周,白色的纱帘,柔软的床垫,还有两个人交织在一处的鼓噪心跳,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空气静寂,四下无人,从那场疯狂梦境中清醒过来的哨兵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格瑞轻轻地抬手穿过金身体两侧,托住了他的后脑,手指穿过对方柔软蓬松的金发,深吸了一口气,像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将他唯一的爱人紧紧拥进怀中。
TBC
第十七章
登格鲁是这个国家最西缘的一座城市,与大部分地方不同的是,这里被当做大半个国家的垃圾场而存在。它像是倒退了五十年不止的另一个世界,被现代文明用围墙和铁闸拒之门外。
格瑞经常在黑夜中彻夜难眠,也许是因为之前的噩梦,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他侧躺在床的左侧,看着窗外漏进的一点星光,默默听着背后另一个孩子平稳悠长的呼吸节奏。格瑞白天补眠、夜晚苏醒的生活节奏与金恰好相反,直接导致了两个人明明躺在一张床上,几天来交流的言语却用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这一天,格瑞是被东西砸在地面上的巨响吵醒的。他从床上坐立起来,窗外的阳光充足而明亮。就在昨天,秋因为有些推不开的事情暂时离家了,所以今天除了他和金,家里不该再有外人。银发的男孩赤着脚下了床,向着发出声音的方位慢慢踱步而去,一眼就看到坐在壁橱边地面上的金。
男孩正伸手揉着头顶,一边揉一边发出低低的嘶声。一个格瑞从未见过的小盒子掉在他脚边,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显然是从高处掉下,正好砸到了金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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