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回大路又转头往回看时，那个人又站回了小路上，他比刚回来时枯瘦多了，整个人一点血色都没有，大雪的天，依然穿着那件单薄的灰色衬衣，衬衣领口处的骨头根根分明。身子似乎站不直，有点微微佝偻着。

他脸上隐约有些委屈有些想哭的神情，但定睛一看其实只是面无表情的。

见到杨茂中看向自己，他转身又消失在林子里。

之后的早上，小路尽头果然不再有人站着，他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变好。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雪盖的比以往也更厚更久，杨茂中的学校提前给孩子们放了假，他便可以无所事事的待在家里了。

他正坐在家里的火箱里烤着火，大哥从外面回来，抖落身上的雪说道“这个天呐，太冷了”。

苏银华立即招呼他“快快，来烤火，这样的天要搁以前是会冻死人的”。

杨修杰迈进火箱，用棉被盖住自己的腿，好半天身子都还在发抖，苏银华急忙伸手握住他的手，心疼的说“手可真冰啊”。

杨茂中抬头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飘雪，眼神沉重。

夜里听着窗外呼呼作响的寒风，杨茂中从床上爬起来，往外头张望，雪依然大朵大朵的下着。

在窗边站了好一会，他从床底下拿出一床旧棉被，这是去年他换下的，娘重新给他打了床新的厚的。

他将棉被上用来做标记的红色线头扯去，抱着那床被子匆匆出了门。

雪下的很大，他每走一步都感觉脚陷在雪窝里出不来。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再踏上这条小路，走到路的尽头，杨明的家就在眼前。虽然盖上了厚厚的积雪，但杨茂中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屋子已经比之前破败了不少。

他走到门边推门，门并没有关牢，一碰就打开了。

走进屋子，杨茂中见杨明在床上缩做一团，身上盖了一床破败的被子，被子上还铺着很多的衣服。

他将被子扔到他身上，动作不小，但他却依然睡着，没有醒来。

放下被子，他转身准备走，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回来，坐到他身边。

杨明比之前见他那日又更瘦了，脸都塌陷了下去，脸上也是煞白一片。感受不到他的呼吸，杨茂中担忧的伸出手去他鼻下探了探，确定是有呼吸的才放下心来。

但见他脸色实在差，忍不住去推他，但无论他如何推，杨明都不醒，这让他着急起来，用了更大的力气去推，急切的喊着”杨明，醒醒“。

推了很久，杨明才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杨茂中，轻轻笑了起来说“你终于来了”，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杨茂中摸上他的额头，发现他正发着高烧，急忙跑回了家里，拿了自己的棉袄棉裤出来。

给杨明穿上自己的棉袄棉裤，再将他背到背上，他转身想去柴屋拿斗笠，但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只得转身回屋拿了几件破衣服盖在杨明的头上。

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出村的小路上，这样大雪的天，又是深更半夜，杨茂中不怕遇见人，只管急匆匆赶路。

杨明中途醒了过来，手搂紧了他的脖子，轻声说“对不起，给你带来的伤害”。

杨茂中只是默默背着他走，没有回他，雪几次糊住了他的眼睛，他不得不停下，抽出一只手扫扫脸上的雪。

“我好想回来··呀，活着···就是为了回来，回到···有你的地方”杨明声音变的更加虚弱。

“还好我坚持下来了···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呀”杨明呢喃着，过了一会便没有了声音。

杨茂中将杨明背到镇里的医院，但害怕别人瞧见自己，他用旧衣服将头和脸裹住，付了杨明住院的钱，看着他打上了针，又在他口袋里留了些钱，他才离开。

走回村子，天都快亮了，杨茂中急忙溜到床上躺下，回忆着杨明说的那些话，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过了几日，杨茂中又去医院补交了费用，没有去病房看杨明，等又过了几日他再补交时，医院的人告诉他，杨明已经出院了。

走出医院，他走到了郭洁的家，这段时候疏于对他们的照顾，让他心里有些内疚。

杨茂中抱着宝宝站在窗边看着郭洁在厨房做饭，姗姗在他身边画着画，似乎一切都美好祥和，但是只有杨茂中知道，他快要奔溃了，爱而不得的奔溃。

他转头看向窗外，觉得哪怕那水里的鱼，那地上的草都比自己活得自在。

除夕那夜，杨茂中将郭洁母子三人接到家里一起过，他们商定年后一个月就结婚。

这个除夕是这几年里家里最最热闹的一次，杨茂中带着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在院子里放花炮，这是他们第一次买这种花炮，孩子们都兴奋的又是叫又是跳。

花炮冲到天上炸开来，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它笑了，苏银华忍不住拍手叫好，杨茂中抬头看着炸开的花火，嘴上虽笑着，眼里却含着泪。

“好难啊，感觉活着这件事都变得好难”。杨茂中盯着天空绚丽的火花喃喃自语。

杨明听着村子里传来的花炮声，静静坐在桌边，桌子上摆着两碗饺子，他呆呆看着饺子发呆，有时他也会抬头看向门的方向，但直到天都亮了，也没有任何人走进他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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