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敲了敲门板。
“请诸位原谅我将先行离场,”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时,洛伦佐说,“我想我们应立即举行一次执政团会议。”
佛罗伦萨城内所有位高权重者很快得知了这一消息:美第奇家族的守卫抓到了一名行踪诡异的外乡人,他行踪诡异,身佩细刺剑,体型与特征都像经过训练的士兵,而最重要的是——人们从他身上搜到了一卷洛伦佐的肖像。联想到之前的风波,无论怎么看,他都像是一名针对公爵而来的刺客。这名男子已被拘往牢房,但拷打与审问都未能让他承认目的或吐露雇主的姓名。执政团成员们很快聚集在市政宫中,许多人都因不得不离开晚宴而面带愠色。
“毫无疑问,有人在借庆典的掩护下乘乱谋害公爵,”波利齐亚诺说,“我们建议立即在全城搜捕可疑之人,如果没有找到,建议推迟或者取消明天的庆典与其他活动——”
“明天可是受难日,这位大人!”科罗纳•弗利大声打断了他,“是我们的主耶稣重归人世的日子!你怎么敢打断他的荣光?”
弗朗索瓦•帕齐说:“宵禁将至,主的子民们即将安睡。现在去挨家挨户搜捕刺客?人们会怎么想?——而且,恕我直言,那名可怜的男子至今都没有承认他是个刺客!为了捕风捉影的事惊动我们的人民,恐怕不妥当吧,殿下?”
“那您倒是说说看——不是刺客,他还可能是什么人?”尼科洛忍不住拔高声音,“一名来路不明的外地人!佩剑!”
争执几乎是即刻爆发的。帕齐党人很快回归他们固有的角色,如同此前短暂的和平从未来临。正在此时,有人小声地说:“也许只是一名参与庆典的普通人。”
众人的目光一齐向他投射过去。发言者,杰拉尔多•洛勒丹,那名渔民,惴惴不安地缩了缩脖子:“我是说,那个所谓的‘刺客’。也许他只是格外地仰慕公爵,所以随身携带着画像……”
尼科洛怒不可遏,而科罗纳几乎大笑出声:“老兄!”。人们看着杰拉尔多,就像看着一只误入房间的宠物狗。而他显然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法官试图叫停这场闹剧,却徒劳无功。直到洛伦佐说:“那么,投票吧。”
“深夜劳烦诸位,我们十分抱歉。”他将手掌交叠在桌上,缓缓地说,“同意提案的先生们,请举手。”
“依照律法,一项决议必须有多于半数的成员赞同,”法官宣布,“也就是说,在场的先生们中若有八名赞成,我们就将组织卫兵发动搜查。”
静默中,第一只手被率先举起。一些人面面相觑,自以为谨慎地打量洛伦佐的神情,然后迟疑地举起手臂。长桌的另一头,帕齐与弗利一动不动,人们的其余同党亦是。洛勒丹看了看举手的人,又看了看帕齐。“您也不认同吗?”帕齐温和地问,目光几乎近于诱哄。
尼科洛的眼神则牢牢钉在他身上,仿佛要生吞活剥了他。他的目光在两者间来回晃动,逐渐开始小幅度地发抖,像一只被提起尾巴的耗子。
“……我弃权,”他挣扎片刻,终于大声说,“我弃权!”
寂静间,波利齐亚诺听见洛伦佐几近无声的叹息。
十四人的执政团中,他们已获得了七人支持,一人放弃,另外四人则显然已决意反对,众人将目光转向仍在犹豫的最后两人。长桌边,其中一位终于缓缓举起左手,洛伦佐向他颔首道谢。人们已在心中预见了结果——剩下的那一位毫无疑问将支持公爵,取消庆典已成定局;毕竟,有什么能比血缘更忠诚?但是……
他们不再掩饰自己的好奇,法官亦向那人投去问询的目光。洛伦佐注视着他,一言未发。
安杰罗•托尔纳博尼端坐在他的高脚椅上,脊背挺直,双手搭在膝上,僵硬如一座粗制滥造的圣像。意识到洛伦佐的目光,他狠狠地向公爵剜去一眼,随后立即将目光偏向别处。
“这是诸位的最终的决定吗?”——法官问。
半晌,无人应答。
“那么,很显然,”长桌尽头,老法官清了清喉咙,“七人赞成,不足以达成决议。庆典照常举行。”
他们在夜雾与冷雨中回到美第奇宫。夜风穿堂而过,烛火鬼影般摇晃,朱利亚诺与乔万尼等在厅中。宫门很快在他们身后合上,波利齐亚诺快速地复述了发生的一切。洛伦佐握了握乔万尼的手,既是宽慰他,也是为自己汲取力量。
“先让人将朱利奥带走,”他思索着,吩咐侍从,“将他送到我母亲那里去。现在就出发。”
随后他转向尼科洛。
“现在,请带上几个信得过的人,立刻去马厩牵马,”公爵低声说,“到比萨去,越快越好。一见到皮萨诺队长,就请他领兵前往城外的棱堡,在那里等候我们的消息。”
尼科洛立即领命而去。“我只担心来不及。”朱利亚诺来回踱步。抵达要塞至少需要一整夜,行军至佛罗伦萨则需要更久。“明早是庆典,晚上是大弥撒——总不会有人让教堂染血的。”波利齐亚诺想了想,“他们还没到渎神的地步……”
他们对视了一眼,在心中补充:但愿如此。
乔万尼抓起斗篷,冲入门外的风雨中。
如同一泼冰水淋过心脏,强烈的不安扼住了他的喉咙。从最开始:帕齐的退让;奥尔西尼意外到访;里亚里奥突如其来的急病——他明明是个十分健康的青年;暌违五年的兄长,他乌鸦般的黑袍……
他在下午与利奥纳多会面的酒馆前猝然停下。宵禁将至,伙计正合拢临街的木窗。乔万尼拦住他,甚至来不及解释。“今天和我在一起的那位神父,”他厉声问,“你知道他来自哪个修道院的吗?”
当他问利奥纳多时,他的兄长是怎么回答的?含糊着掩饰了过去,说了一个他不曾听说过的名字。伙计瞪着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是下午的来客。“您指的是……和您很像的那一位?”他费劲地回忆着,咕哝着说,“您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不过我猜他是多明我会的修士,肯定是……”
“他是往什么方向离开的?”
“这我知道。毕竟来酒馆的神父可不多,是吧?”伙计说,“西北方!那边只有……”
“圣马可修道院。”乔万尼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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