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立把换了衣裳的王病抱回收拾干净的榻上,血止住了,老郎中已经给王病换了一次药,关上收拾好的药箱,抬头对岑立道:“患者呼吸平稳,体温正常,血也止住,可见吉人自有天相,接下来每日按我的方子喝药,再把皮肉伤养好,相信就无大碍了。不过往后的日子可要小心,他身体虚弱,不比常人,熬过这次大劫更是会大不如前,最近一段时间切勿再劳累伤神了。”
“多谢先生。”岑立把老郎中送到府门口,给了他银钱,郑重朝他行礼。
回到房间之前,岑立还去东厨端了晚膳和药,关上门,坐在榻边喂王病吃饭喝药,然后才回案边自己吃饭,每吃一口,他都要抬头看榻上的人一眼,再埋头扒饭。
亥时,王病之前换药的时候身体已经擦过,岑立还是帮他又擦了一遍,自己沐浴好就窝进被子里,手指描过王病清秀的眉毛,继而把他轻轻揽入怀中,看着王病安稳的睡颜,几天下来心里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下,困意也就袭卷上来,不久之后他就睡了。
岑立也不知睡了多久,迷糊间感觉脖颈处有些瘙痒,他几乎是马上就睁开眼睛,柔声道:“感觉好些了吗?”
王病蜷在他怀里,闻声也没有抬起头,许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像个个沙漠干渴的旅人般沙哑:“不要说话。”
岑立把他圈住,下巴搁在王病头顶,“你先回答我。”
“……不要说话。”
“怎么了?”岑立像对待一只撒娇的猫,手指一圈一圈绕着王病的发丝。
王病隔着衣裳,手搭在岑立的胸口,声音颤抖地问道:“这里……痛吗?”
那个伤口他自己胡乱包扎了而已,刺得不深,肉都烫熟了,没想到还会流血。
岑立感觉到颈窝已经湿了,怀里的人全身都在颤抖,抽泣声克制得很轻细。
这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在为自己根本不放在心上的一点伤而哭泣。
岑立更用力把他抱住,仿佛湍急的河流里溺水的人死抓着浮木,王病轻蹭着他的肩膀,双手紧紧抓着岑立的衣领,像个初生婴儿般蜷缩着,边哭边断断续续道:“你要是…死了,我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没有了。”
“不会,你还救了我呢,我都听祁湘湄说了,好了,别哭了。”
“是我的错,我不想连累你,可是,我又想跟着你,我很没用,可是还是想,做梦都想……”
“我回来的路上,以为你死了……”岑立在半路甚至有过不回祁府的念头,他害怕看到他血流不止的惨状,害怕回去迎接他的是冰冷的尸体。
岑立深呼吸一口,恨不得把那人身上淡淡的药味都吸进身体里,填满心脏。“你别再来这么一次了,我经不起折腾了,真的。”
王病泪水盖过眼眶彻底决堤,直哭得昏睡在岑立怀中。
和岑立见面第二天,林毅就到府衙里做客,答谢张闵和韩匡帮他找人一事,并且明确表示了不好意思再劳烦他们二人。
韩匡疯了一样找王病和画像上的人,然而林毅却告诉他不想找画像的人了。终于在韩匡一再逼问之下,林毅被问得不开心了,不知道韩匡为什么突然对岑立这么上心,只敷衍道人已经不在汝南郡了,再一番感天动地的感谢话,乘着马车离开了汝南郡。
六月盛夏,被热气蒸得变形的街道旁,韩匡坐在茶馆灌了口茶,抹了满头大汗,正要起身时,手下一名士兵突然呈过来一封信,说是一个路过小孩送的,韩匡本想扔掉,却看折叠的信上一个“病”字,立马欣喜若狂地打开。
“不告而别,得罪。一切安好,望君珍重,勿寻。”
来来回回就几个字,韩匡看得闭着眼睛都记得每一个笔画。
一个热得满脸通红的士兵看韩匡脸整个铁青的,既担忧又恭敬地上前道:“韩都尉,下个地方就是玉竹巷了,士兵们休息好了。”
韩匡把信折好收进袖子的口袋里,迟钝地回想着他们短暂的相处时光,又想到那夜比自己还着急寻找王病的人,许久,无奈无声地做了个笑的表情,朝那名士兵道:“不用了,命所有人出城,回到城外营防。”
都尉属官魏功曹俯身在韩匡耳边道:“斥候来报,一直屯守在颍水另一边的楚军有所动静。”带了点责怪的语气郑重道:“韩都尉不可再任性了。”
“知道了。”韩匡起身,结了账。走出茶馆,却见陈澈云正要进茶馆,忙行礼问候。
“下官见过裕和王殿下。”
陈澈云从马车下来,神情淡然,“孤听闻楚军有异,而北部都尉竟然不在军营里,孤本不信,现在也不得不信了。”
这一番话说得林毅哑口无言,只好跪下来请罪:“下官失职,还请殿下降罪。”
“楚国狼子野心不灭,虎视眈眈已久,我辈更应当自强不息,收复失地。韩都尉应该比谁都明白国家大事,不可儿戏。”
“下官知罪。”
“起来吧。”陈澈云本也没真想责罚他,只是听说韩匡把一部分士兵召进城里只为掀翻汝南郡的地皮找一个人,他是裕和王,虽然没有了汝南郡治权,但是皇亲身份摆在那里,怎么也不能对韩匡的行动置之不理。将韩匡从地上扶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韩匡脸色很不好,看起来像被人往脸打了一拳,陈澈云知道不是被自己怪罪的原因。
陈澈云抬头,看着远处高而密的云,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本来是想安慰韩匡,话说出来,又不知是对谁说了。
“人啊,不是什么都强求得来的,你今天得到了会欢喜,明天就得挖空心思留住,既然如此,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总比相互怨怼好得多。你说是也不是?”
王病掀开车帘看了外面的天空,心下念着韩匡有没有收到信,虽然韩匡对他做过出格的事,但归根结底他也是真心为自己好,而且还掏心掏肺不计回报地找了他那么久,好不容易见了面,他又不辞而别,实在太也不是人。
“回来躺着吧。”岑立剥了颗荔枝,想借此吸引王病的注意力。
然而再怎么想也没用,王病干脆放下车帘,想要伸手去拿荔枝,却被岑立躲过,然后就荔枝堵住嘴,微红了脸问道:“崇延在颍水附近出现,我们此番去往平阳,真的稳妥吗?”
“他就算不出现在那,我们也要回去的,那里有我爹的残余势力,不过为了不引起崇延的注意分散了,汝南郡只是其中一股。平阳路途遥远了些,汝南郡也是好的,可惜你看,裕和王还有韩匡都不是省油的灯,相反崇延迁都洛阳,在平阳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起事的话难度比汝南郡要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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