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件事,”辜涣警告他:“无论如何,不可涉足百夷领土,至少你得平安回到玉京,否则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冯怀素点头应下,匆匆离开。
姚侍郎为人细致,面面俱到,直到六月中旬,才终于将颂华河大小事宜处理完,冯怀素得以跟着他一同回京。前往南疆之事总算提上了日程,冯怀素一行六人,皆是轻装简行,准备了两天之后,冯怀素迫不及待地带队出发,前往南疆。
辜涣有多忙,文渊阁就有多忙,袁梦杳闻讯,硬是从堆积如山的奏章中抽身来送。见了袁梦杳来送,其他人知情识趣地避开了。冯怀素颇为惊讶地朝他拱了拱手,他心情颇好地打趣了一句:“梦杳,可是奏章批完了?”
袁梦杳失笑:“你这两日倒是心情不错,脸上又见了笑模样,还知道打趣我了。不像之前那么死气沉沉,看谁都像是欠你两吊钱似的。”
冯怀素扯了扯唇角:“我何时向你摆过脸色?”
袁梦杳知道他的别扭性情:“是了是了,你也没拗断过扇子,都是它们质量不好。”他看了看冯怀素难得舒展的眉头,试探着道:“待你从南疆回来,幼宁的孝期便该结束了,你二人的婚事也快提上日程了吧?”
冯怀素唇角的笑意沉寂下来,面无表情道:“待使团回来再说不迟。”
“若你此行,使团未能归来呢?”袁梦杳步步紧逼:“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此行无功而返的几率更大。你与幼宁年纪都不小了,再不成婚恐怕说不过去。”
“我知道。”
冯怀素今年二十有七,方家娘子方幼宁也有十八岁了,原本两人三年前便已在商量成婚之事了,不料方母猝然病逝,婚事只能延后。如今两人年纪都不算小了,年内成婚犹是属于迟了。
袁梦杳叹气:“我还记得当日你信誓旦旦说有花堪折直须折,只是玩玩罢了,如今又是怎么了?”
冯怀素苦笑,还能是怎么了?人间四月芳菲已尽之时,方才知道花好,可惜已然寻不得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到底成了一句空话,所以如今,只得是空折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望着高耸的玉京城墙,缓缓道:“等使团回来,我才能安心成婚。”
“若昭灵回不来了呢?”
冯怀素眨眨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幼宁何辜?”袁梦杳长叹一声:“怀素,听我一句劝,此行无论结果如何,都与幼宁成亲吧。旁的不说,你若是悔婚或是与昭灵的关系让人察觉了,难免落人口实,说你品行有亏,这么多年你在清流中积攒的声望,恐怕要毁于一旦了。更差的情况,若是陛下知道了,难免不会对你的立场起疑。”
冯怀素定定看着他:“若我执意不肯呢?”
“如今昭灵生死未卜,即便他顺利回来,破镜能否重圆也是未知之数。为一个飘渺不定的结果舍弃一切,当真值得吗?你当真肯这么做?”袁梦杳朝他拱拱手:“怀素此去,路上好好想想吧。保重。”
冯怀素皱着眉回礼:“保重。”
冯怀素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月就赶到了沱县。只是任谁也没有料到,他们一行人一到沱县就听闻了一个噩耗——两日前,百夷那边送来了崔昭灵的尸体。
第16章别时容易见时难
骤然接到此消息,冯怀素如遭雷击,只觉脑内轰鸣,震得他手脚发木,头晕眼花,几欲晕厥。他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问来报消息的人尸首何在?身份可确认了?使团其他人如何?
听得那小厮说尸首面目有些肿胀,受了不少刑,不大好辨认,看着相貌、身形相似,衣饰对得上,银兔符也在,叫了使团留驻的人来辨认过,莫衷一是,还没全然确认下来。尸首现停在沱县的义庄内,打算请左将军来认过再说。至于使团其他人还没有消息。
冯怀素听了,觉得八成是百夷那边的计策,送来的一定不是本人,然而这口气松到一半,在听见他说“受了不少刑”的时候,又不上不下地凝滞在了胸口,只觉得心肝搅作一团,又苦又疼。
若真是他呢?若真是他怎么办?崔昭灵那般从小娇生惯养、没受过半点苦楚的人,哪里受得住什么刑罚?
“某与崔主使相识多年,应是能辨认出来的,你带某去义庄看看。”
小厮闻言有些犹豫:“这、尸身有些恐怖,不好脏了冯公的眼罢……”
“无妨,某来此就是为了使团之事,事关重大,如何能够推脱?”冯怀素听了他的话,心里越发觉得沉了,更坚定了要过去亲眼看看的心。恐怖?崔昭灵浑身上下,哪里会与这个词有一点干系?
见他态度执拗,小厮只得乖乖带路,说实话,他可一点儿也不想带人去义庄,那地方既阴森又冰冷,屋内常年见不着阳光,阴湿的潮气与尸体的腐朽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想掉头就走。上次带人去辨认崔主使的尸身,他悄悄瞥了一眼,吓得三天没睡好觉,一闭上眼睛都是模糊的血肉和白森森的骨骼。
到了义庄门前,门口有两个士兵守着,可见对这具尸身颇为重视。冯怀素来得颇巧,恰好碰见了左含章来此辨认。暌违一年,左含章变了不少,眉眼间少了少年的意气风发之意,经常锁着的眉头在眉心刻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整个人都笼罩着一股凌厉。
左含章看见他,愣了一下:“怀素?你怎么过来了?”
“陛下叫我来与百夷交涉赎人一事,受不了要确认一下使团生死。”
左含章点点头:“既然如此,一起吧。若是确认了身份,我也好安排着送他回乡。”
两人相偕进了义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死气,左含章不想在这里多加停留——这一年他看过的尸首太多了——大踏步走到了尸首旁边,只一眼,他就觉得胃中有些翻滚。此人死状之惨实在罕见,尸身面目浮肿,半边脸上被烙铁烧焦了,浑身上下遍布血痕。十指指甲被生生拔了下来,干涸的暗红色血液凝固在指端,手指应该是上了夹棍,血肉模糊成一团,扭曲成奇怪的形状,脚趾也是类似的状况。左含章强迫自己看着这具尸首,虽然已经是面目全非,但仔细看确实和崔昭灵有七八分相似。
“不是他。”
左含章听见冯怀素干净利落地论断:“确定吗?我看有七八分的相似。”
“确实有七八分的相似,但也就只有这七八分了。”冯怀素比划了一下:“这人比崔昭灵高一寸上下,你看他的手,虽然血肉模糊,仍然看得出指节粗大,崔昭灵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少爷,哪里来得这样的指节?面貌确实有些相似,只是你瞧这里,崔昭灵左边眉间有一颗细小的痣,这人却没有。再看他的头发,发色比崔昭灵浅不少,发量也要比崔昭灵多。”
阅读花间一壶酒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