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池水边站了一会儿,清风拂面,风中送来了一阵凉意、一阵读书声,是一个女子在读故事。
淮阴侯的故事,忍辱负重,忍常人所不能忍,蓄积而发,终偿夙愿。
她的声音很好听,故事也讲得精彩极了。
他循声缓缓走了过去。
一只手忽而从旁搀住了他,随即响起女子近在耳畔的声音。
“小心!”
原来是地上有一块石头。
他连忙收回手,道了一声:“多谢。”
“客气了。”那女子不问他为何在此,不问他是谁,也不问他最引人注目的眼睛。
他问了:“你是谁?”
“乐宜公主,聂昕。”
那天是聂昕一路送他回去的。对方牵住他的手往回走,他顾忌着男女大防,原本想撒开手,可对方一介女子的态度却来得坦然而大方,似乎全然忘了这一点,他便也跟着坦然起来。
“明日我再来看你,你可不要再独自跑到池塘边去,太危险了。”聂昕走前对他叮嘱道。
第二日醒来之时,他发现眼前的这片黑暗分外安静。他把枕头往地上丢去,等了很久,原来他听不到了。
那天聂昕如约而至。
死寂的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轻轻牵住了他。
他小心翼翼捧住那只手,像是掬起了一缕易碎的阳光。
他道:“聂昕,你来了?”
那人在他的手心上一笔一划地写字:我来了。
他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
那之后,聂昕日日如约而至,在他的手心上写个不停,要么是奇闻轶事,要么是琐碎而寻常的小事……他都很喜欢。
第三天,他闻不到味道了。
第四天,他失去的是声音。
那晚他是骤然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发现这一点的,他好像哭了,只是听不到声音,也发不出声音。唯独能感觉到冰凉的液体从脸上淌过,有人走到他身畔,轻轻揽住了他,母亲一般温柔地抚摸他的脊背。他连忙抓住那人的手——是聂昕。
那人在他的另一只手心上写道:不要怕,我在。
他紧紧揽住了对方,像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一块浮木。
所幸没有等到失去最后的触觉,在那之前,经谷主的全力医治,他终于渐渐恢复了过来。
从那天起,他在自己的眼睛上系了一道白绢。
在某日一梦醒来,察觉到自己能隐隐感受到朦胧的光线了,他特意把乐宜公主叫到了榻前,然后揭下了白绢。
重见天日之时,他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聂昕。
——他这辈子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张脸。
第37章心为形役
当时的情景和如今的重合,十年身事各如萍*,当真是恍如隔世。
眼前的乐宜公主看来已是一位再寻常不过的匈奴妇人,她居于穹庐,身着毡裘,披散的长发间编了多股小辫,常年的塞外生活让她的皮肤变黑、变粗糙了,然而眉眼间仍不减丽色,彼时正坐在一张几案前以器具熬制奶茶,空气中随之弥散一种醇厚的奶香。
帐中只剩下两位婢女,薛存芳在聂昕对面坐下,抬眼瞥了二人一眼,聂昕头也不抬道:“不必担心,她们是我的人,都听不懂大昭的语言。”
薛存芳送出手信和家书,又静静端详聂昕片刻,启唇道:“这十年来,公主过得可好?”
“你尝一尝。”聂昕盛满一杯奶茶,抬手送给他,视线随之递过来。
当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宛如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薛存芳一愣,再细细看去时,对方的目光又变得复杂无比,让他惘然不解。
聂昕淡淡道:“尚可。”
又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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