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李忘生采得数株雪莲,又向山门方向去了,大概是去送药了。谢云流浑身懒懒的,只缓缓顺着山道,往太极殿而去。
李忘生确是去送药,只不过是让住在近山门处的洛风,送去万花谷,是以很快回转了来。进了太极殿寝室,见谢云流已经斜倚在自己榻边,漫不经心的翻着经卷,忙抬手摸了眼睑下方,泪痕都已干透,方才又行了一礼,道:“师兄。”
谢云流抬眼看了他一眼,声音淡淡的:“不是送药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李忘生不明所以,只老实说是让洛风送去万花谷了,谢云流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指了指桌上菖蒲叶包的脂膏,道:“这是裴大夫特意为你调配的。”李忘生没想到谢云流真的替自己求得药膏,心头一暖,又记起何潮音说谢云流未必对自己无意,只是怕再次做错了事。本已灰败的一颗心里,似是有一株微弱的火苗,于灰烬里又慢慢的燃烧起来,只是谢云流态度还是冷淡,又平添了忐忑,暗恨自己贪恋那渺茫的一缕希望。
于是只是正色谢过师兄,便坐下除了右足的靴袜,用了些药。谢云流淡淡看着他用药,不发一言,不待他穿好,径自出去了,将至黎明,才带着一身山中的寒气回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在谢云流近三十载的人生中,多的是弹剑吟歌,策马泛舟的快意日子,也曾于刀光剑影中杀出生天,也曾在异国的海风里对月把酒,他一直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手中的剑,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参不透的障。
只是在看着李忘生,在踝上的烙痕上,轻轻抹上脂膏时,东海那些往事,又历历在目,竟然隐约会有那一分,带着不堪甚至些许恶意的心思,庆幸自己那时要了李忘生。
这样的念头,自是让谢云流觉得唾弃的。
只世间,唯有情关,最是难过,唯有相思,最是难熬。
第二日早课后,吕岩让谢云流李忘生二人留下。
纯阳收到了一张品剑帖。
纸,是好纸。文房三宝之一的澄心堂纸,肤卵如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裁长七寸、宽三寸,歙州至宝,千金难求。
墨,是好墨。字迹黝如漆,轻如云,清如水,浑如岚,香如捷好之体,光如玄妻之发。书在澄心堂纸上,色黑如漆,光明可鉴,质极轻清,无有沁散阻滞,不润不介,丝毫没有辱没了那纸,反是松烟气息入骨,比纸更胜一筹。
字,是好字。递帖人的名字书满了整个帖面,以示谦恭。比起前两次帖子上老庄主叶孟秋的严谨雄健、法度森整,这位大庄主叶英的字虽更偏向飞动飘逸,但仍承秦汉遗法,魏晋遗风,在行书的潇洒中带三分紧劲遒活。
送帖的年轻男子面目敦厚,正是藏剑山庄的二庄主叶晖。纯阳宫收下剑帖,送走叶晖,既然与藏剑山庄交好,便该论一下派谁参加了。
纯阳收到的品剑帖,与观剑帖不同,既可以参赛,且可以携一人观之。
第一次名剑大会,吕岩派了大弟子谢云流参赛,携二弟子李忘生观赛。年方十九的谢云流,竟力败少林方丈首徒李君延,一战成名。
第二次名剑大会,谢云流远赴东瀛,纯阳便派了李忘生参赛,携卓凤鸣同去,李忘生以太虚剑意对敌,败给剑术已进大成的拓跋思南。
两次比赛,纯阳弟子都在同一人手上落败。虽然没有心怀不满,但可见名剑大会人才济济,需要仔细思量才不至丢脸。
况且这一次的彩头宝剑碎星,神器化成,阳文阴缦;流绮星连,浮采泛发;飞光碎星,穷理尽现。若真能得之,也是一件好事。
博香炉里轻烟缓缓流泻而出,在师徒三人面前,绕了一圈又一转。纯阳子首徒重归师门,于情于理都是这次名剑大会的不二人选,吕岩道祁进与卓凤鸣,道心尚未稳,睿儿与博玉又不好此道,此次名剑大会,云流还是与忘生同去。
谢云流与李忘生都无异议,谢云流言及洛风乃三代弟子之首,请师父准许徒孙去见一下世面,偏李忘生在一旁开口道:“风儿今早送药回来,说是要和裴大夫一起去名剑大会。说是东方谷主将剑帖给了药王前辈,又到了裴大夫手里。”
谢云流心里仿佛又是空落了一块,只是烦闷,自己当初远走异乡,对洛风多有亏欠,如今幼徒已经长成翩翩少年,却也是多亏了师父和李忘生的照拂,又是已经行走江湖,交游广泛,比起自己少时,也是强上许多。
两人出了纯阳宫正殿,近太极广场,却正好见洛风指导完新入门弟子的武学,与师弟妹们互相见礼。
李忘生心里一动,因问道:“风儿,我记得红尘传人,那位王公子似乎也在万花,上一次大会,看他颇有要重来的意思,怎么这次竟然放弃了?”
洛风道:“王公子早前有位红颜知己,先天目盲,在万花求医过,因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恐怕是治不好。恰好东海康家有一位公子,是王公子的好友,也带着夫人来求医过,已是大有起色。两位女子虽然此前不识,却是意气相投,且都姓文,竟然结拜为姐妹,上个月带着裴兄的师弟阿麻吕,一起去东海游玩了。”
李忘生“啊”了一声,与谢云流对视一眼,两人眼中俱是十分惊讶。东海一别甚久,想不到天下之大,竟然还能听到康家的消息。也不知道那棵须巢童树结果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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