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黎侧身面向窗户,睁着眼睛看沉静的月色,直到天际重新泛起鱼肚白,霞光照亮了护城河的水面。
而孟江,侧卧着面对他的脊背,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的后颈。医院开具的血检报告就安放在他床头的抽屉里,但在犹豫了一个晚上之后,他仍然没有勇气告诉叶黎……
——我可能活不久了,你能不能多陪我一段时间?
第32章掠影(7)
“你在吃药?”
“对。”他大大方方地药瓶放到了餐桌上,“氟西汀,抗抑郁药。”
说完,顾不上看女人的反应,他又低低笑了起来:“真想不到,我也有吃这种药的一天啊……我以前分明最恨这种药了。”
女人站起来,把他的头颅抱进自己的怀里:“我知道,叶黎,这件事不怪你。”
他把女人推开了,摇摇晃晃着站了起来,却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板上。钱松雪赶忙上前搀住了他的臂膀,要求他今天晚上留下来过夜,却被拒绝了:“我要回去。”
“你这样子怎么……”
他笑着打断了她:“我今天的日记还没写呢。”
钱松雪无言。
写日记,是叶黎在六岁时养成的习惯。当他在地窖中被关了三天三夜终于获救之后,潜伏在表意识下的另一重人格苏醒了,以强悍的姿态攻击任何试图接近叶黎的人。当三个月后,表意识重新夺回对身体的掌控权后,他就开始不断地见心理医生,接受暗示和治疗。
他很害怕,害怕哪一天自己就突然不见了,害怕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会伤害所有亲近自己的人——所以宁肯永远独自守着灯,面对每一个黑夜。
钱松雪建议他写日记,记录每天发生的事,遇见的人。这样有利于巩固表意识的形态,而即使另一重人格偶尔苏醒过,表意识在重新夺回身体的主动权后,也可以通过日记确认自己才是正确的存在。
于是他养成了这个习惯,将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分毫不错,在睡梦来临之前不断反思白天所发生的事情……
然而在秦穆死后,这个习惯却变成了一种残忍。
他闭上眼,往昔的细节便清晰地在眼前重演,再明亮的灯光也无法驱走深夜的黑暗。
穿着黑色衬衫的青年背对着他,略长的头发垂落在颈后,肩膀平实宽阔,已经全然是成熟男人的身材。他忍不住叫了他一声,青年转过头,却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叶黎用力摇了摇头,想要把幻觉甩掉。
那并不是真的。他分明记得秦穆的笑,眉峰凌厉,眼神高傲而倔强,还有柔软的多情的唇——那才是秦穆,而不是照片中那颗被打穿的头颅。
在新闻刚刚传入国内的时候,他整夜整夜无法安眠。比起在网络上流传的消息,在调查过后他知道了案件的更多细节:之所以会发生武装冲突,是因为被海关截获的是价值三十万美元的□□,而并非区区五十克□□。
随即,那张血腥的照片又出现在了网路上。他因此陷入了长时间的惊悸,心脏的绞痛只有药剂可以安抚。
他忽然有些明白,母亲当年为什么会依赖药物,因为她还想活下去——当痛不欲生的时候。所以他小心控制着药量,保持基本的睡眠和清醒的头脑,让他可以继续胜任集团的工作。
叶景生似乎也在一夜之间老了很多。但他们面对彼此的时候,却一定要装作若无其事,仿佛秦穆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只要远扬集团能够长长久久就足够了。
时间退回到两个月前,远扬集团宣布收购黛山文化的半个月后,标的公司惊现特大丑闻:大股东秦穆在从缅甸出境的时候,因为携带有□□而与海关工作人员发生暴力冲突。目击者声称听见枪响,场面十分混乱,警车和救护车将缅方海关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胆大的人拍了一张照片传到网上,信誓旦旦地宣称秦穆已死。但照片很快就被网管和谐了,脑袋开花的场景也并不足以使人认出尸体的身份。唯一的特点,是死者脖子上挂着的一块被血溅湿的玉佩,坠在衬衣的前襟处。
当天,黛山文化的股票在三分钟内暴跌10%,第二天开盘后又再次跌停。远扬也在第一时间发出声明,由于黛山文化涉嫌违规交易和不正当业务,立刻停止对标的公司的收购,并申请解冻用于收购的资金。
鼎声影业和黛山文化股价的双双下跌,令贺名涵同样被迫接受调查,检方则是赵弘铎的表亲。然而调查结果和秦穆并没有任何关系,贺名涵因为偷税漏税而被处以巨额罚款,青宁资产因此被收归银行所有。
在远扬援助资金到位之后,凌子荣的华荣地产又活了过来,熬过了和海建所签署的合约声明的最后半个月,并获得了大额的赔偿金。也许是因为前期太过波折,写字楼的租位供不应求,很快就实现了盈利。而远扬和华荣地产所签署的接待协议,让远扬在这个项目中分得了近90%的利润,在收购案后的一个月后就完全从走出了失利的阴霾。
繁忙的城市中,新闻层出不穷,有人堕落也有人一步升天,但和地铁中拥挤的人潮并没有太大关系。陌生人的生死,到头来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需要不断地生产翻新。
黛山文化的股东很快就被人淡忘了。似乎只有断崖式的K线图,记录了那人陨落的痕迹。
告别钱松雪之后,他回到了家。玄关处还摆放着两双拖鞋,就像餐桌上的水杯和浴室里的牙刷一样。他无奈地笑了笑,告诉自己他太累了,实在是懒得收拾,再拖一天吧。
并非不愿意正视秦穆走了,他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这个消息。至于秦穆留在家里的东西,他也需要时间来一件件处理……
秦穆不能再回来了——永远也不能再回来了,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嘛?他不需要为两个人的关系而感到头疼,远扬的危机迎刃而解,甚至是贺名涵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至于赵弘铎,不过是时机未到,高层还没有查到他头上。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所有人都必须为自己的所做的一切买单。
可是……可是秦穆呢?他在为谁的行为承担后果?
他快步走去了卧室。日记本就放在抽屉的最上层,他已经不用再锁起来了,他随时都需要它才能让自己的内心获得一点平静。
与前几页的整洁不同,日记本后面的纸张被锋利的笔尖划破了,满目满目只能看到同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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