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别,别生气嘛……大哥?”林嘻嘻终于生出了几分愧色,讨巧道,“你看,就因为你来得及时,所以我才没真动手打那慕容笛,慕容笛又是慕容城主的弟弟,算起来慕容城主还要谢谢我……诶对了,慕容城主叫什么名字?”
“啊?”贺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哥”叫得发懵,“哦,他叫慕容箫。”
林兮溪忽然放下筷子,“慕容……箫?哪个字?可是笙箫的箫?”
“对的。”
——三号嫌疑人出现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兮溪忙把今日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从留影球到结发荷包一个都没落下。
“你怀疑那荷包跟慕容箫有关?”
林兮溪心怀希冀,“会是他吗?”
“慕容箫很在乎名声,从不去花楼。”
“……”三号嫌疑人划掉。
“那叶温香的熟客里头,可有名字带‘箫’的?既是结发,没道理久久不相见的。”
贺临却摇摇头,“应当是没有。”
见林兮溪失落的表情,贺临继续说:“不过,刊社曾经调查过她的过往,叶温香身世凄苦,自幼父母双亡族中无人,乞讨、杂耍、唱戏,她都做过,后来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进了夜莺阁。早几年她在戏班子里,倒是有可能为慕容家唱过戏。”
“那就是有可能见过了。”林兮溪又将三号嫌疑人添上。
“不过……”贺临指尖点点桌面,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何黎阮玉能一眼认出那荷包?”
难怪他总觉得黎阮玉方才有哪里不太对,原来问题出在这里。林兮溪回忆起来,那荷包乍一看并无特别,那“箫”字也绣得很小,可黎阮玉却一见着就抓进手里,是否太不寻常了些?
“要么,黎阮玉曾经见过这荷包;要么,那荷包上头有什么只有黎阮玉认识的独特记号。”林兮溪想了想又补充,“可是如果她曾经见过,该早就知晓其中内情,应当不至于突然哭得那般失态……”
林兮溪万分懊恼,他刚才就应该把那荷包带出来,“黎阮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话把贺临也问住了,他左思右想搜刮了半天,才挤出两个词,“自傲,自持。”
自傲自持之人,会轻易在陌生人面前失态吗?林兮溪咬着筷子,“今日见了她,实在是出乎预料,与传言中未免相差太多。”
“传言不可尽信。”贺临摇摇头,“彩樱本就比一般妓子更贵重些,夜莺阁又是无妄城里数一数二的花楼,哪有那么多人真正见过黎阮玉的?不过是听风就是雨,报刊上话本上如何写她,说书先生如何说她,旁人也就如何传她,传得多了众人也就信了。”
林兮溪找到源头,问他,“那为何探事主笔都不去考证真假?”
贺临笑得意味深长,“考证了又如何?刊物只需发出百姓爱看的内容便能卖钱,像黎阮玉这样的彩樱又注重声名好给自个儿贴金,少不得要砸银子与探事主笔打通关系。刊社赚着两方的银子,做着两厢受益的事,何乐而不为。”
主观驾驭客观,假象取代真实,如果连作为消息源头的刊社也纵容这种古怪的风气,事实最终会被偏离到什么方向去?
这话听得林兮溪难以认同,他觉着一口热汤面似乎粘在了喉咙里,古怪道:“两厢受益?那事实便不重要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贺临顿了顿,“要看是什么事实。”
林兮溪筷子一撂,“我不吃了。”
贺临心知他有话,耐着性子问,“怎么了?”
林兮溪垂下眼,“我以为探事该探的是事实,原原本本的事实。”
“镜中花,水中月,算不算得花与月?”贺临唤来伙计付了账,“事实由人眼看见,再由人嘴里说出来,便不再是原原本本的事实。”
林兮溪心生烦躁,嘴上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得闷闷地跟在贺临后头,出了酒楼,往千重山走。
一路沉默。
到了山脚下,他却像是忽然开悟,急匆匆拉住贺临,指着天上一轮满月,激动道:“水中月不是月,但天上的就是月!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还原事实,叫所有人都能像抬头看见月亮一样看见它!”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林兮溪就发明了照相机(不是。
第12章难眠
黎阮玉的事情叫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最终也不得不认同贺临口中那冷漠的现实。
就像月亮再明亮也避不开乌云,扑朔迷离本就是“事实”的附带属性。
他还是不懂黎阮玉那突如其来的哀恸是为什么,亦不懂叶温香身后那片黑暗中盘根错节地锁住她的又是什么。
白日里未解的谜题走马灯一般在脑中旋转,将他周身团团围住缠绕得呼吸都卡壳了。好不容易捱到了天光微凉的拂晓时分,林兮溪才蒙着头睡着了。
梦里迷迷乱乱,黎阮玉苍白的脸上淌着两道血泪,狰狞的脸扭曲着旋转着拉长又揉成旋,尖叫声恨不能刺穿他的耳膜,她张牙舞爪地扑向他,叫着:竟敢背叛我——我要你死———
林兮溪仓皇逃开,一转身撞上了慕容笛,那厮扯起面皮皱成一个龇牙咧嘴的笑,五指扣在他肩上直直扎进筋骨里头,狞笑声中他拎起一个深棕色的酒坛子:小弟还未尝过这神仙滋味吧,喝不完别想走!
再转过头的时候,他沉入了空旷无边际的漆黑冷寂中,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好几倍,叶温香脸上的白色粉末簌簌向下掉,血红的双眼追着他慌乱的步伐,她捏着尖锐的兰花指,酸涩的嗓音飘在永无止境的寒夜里头:游魂——返归——我恨呐!
戏文咿咿呀呀拖得老长,兰花指弹在林兮溪脑门上,一簇钻心疼之后再睁开眼,眼前是泡在鲜血里的红纱衣,湿哒哒的花倌面色青灰,拖着血迹遥遥撵着他……
林兮溪四面受阻,无路可逃,惊惶中恐惧从心底破土而出,扇动着翅膀冲撞着他整个胸腔,过满而溢出的恐惧感恨不能从他喉口呕出来……
——直到他被一片突如其来的柔软包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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