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雪的那一天，他又缠着自己的母亲去江月楼吃点心。他们出了府门，经过一条热闹的集市，远远地还飘来叫花鸡香气。他吞了吞口水，其实并非府里的厨子手艺不如这市井小贩，只是作为一个公子哥，处处要守着规矩，吃饭只能吃八分饱，但是到了外面就不一样了，他可以背着母亲毫不在意形象的大快朵颐，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回到母亲身边。

于是他求了母亲，带着小厮们自己转转，他母亲也知道儿子的小心思，也不加阻止，由着他在初雪这天自己疯去。

付了钱，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准备享受美味，谁知一个和他差不多大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窜了出来，抢了他的叫花鸡就跑。大概也是缘分吧，在看到那个落魄的身影后，一向爱耍少爷脾气的他，破天荒地没有发火，支开了小厮，独自一人朝着男孩消失的方向寻去。

拐了一个弯，那个衣衫褴褛的男孩果然在那里狼吞虎咽。“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出声。那个男孩一惊，慌忙起身欲跑。“你要是留下来我能让你每天都吃饱。”他生怕那孩子跑了，赶紧道。

那个男孩果然站住了，抬眼望向他。男孩的眼睛很大，仿佛里面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一会儿你悄悄跟着我，去我家后墙那边，晚上从后面的小门进来。我可以让你在我们家做工，吃住你就不用愁了，每个月还能给你二钱银子使。”“我抢了你的东西，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第4章第4章

“你我不过一般大的年纪，一来我想找个玩伴，二来也是不忍你在这样冷的天赤着脚受冻。”男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冻得通红的脚，道：“我不用你来同情可怜。”“你可以有你的傲气和清高，但是你得先活着，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这样的人，如同蝼蚁一般，活着或者死了都没有人会在意。”“别人在不在意很重要么？你只要活成你自己，自己体验好人生便好。”男孩不吭声了。

他轻轻一笑，道“你可愿跟我走？”不久他复又回到了街上，看到满大街找他的小厮。他回首，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跟在后面，心里不知为什么，洋溢着喜悦。这是这场初雪赐予他最好的礼物了吧，一场美好的初遇。

他从花丛中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土，发现自己已经变回了年轻的模样，变回了他和那个人分别时的样子。黄泉路边彼岸花，闻了这花香，便可想起生前发生的一切。他沿着这条笔直的路往前踱着，脑子里却全是那个人。那个可怜的男孩，七八岁的时候在家乡遭遇了旱灾，听说京城外面开仓放粮，为了活下去，全家往京城赶。只是在这路上，山高水长，快到京城的时候，男孩和家人走散了，一个人悄悄跟着过往的路人到了京城。这男孩孤苦无依，以乞讨为生，也有四个春秋了。

他到家里，吩咐了管家把男孩招到府里做他的小厮，男孩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细细一看，这男孩肤色本来就很白，加上这几年的风霜苦楚的折磨，一张脸更加看起来苍白如纸，他的鼻梁很高，眼睛很大，瞳仁是好看的琥珀色。虽然长相比较清秀，眉宇间依稀能看出一丝英气。男孩说自己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他轻轻一笑，“既是在初雪那天遇到的你，你便叫初雪好了。”

第5章第5章

初雪恭恭敬敬，说了声好。很多年后他才明白，那一段年华是他人生中最好的时光。初雪出身贫寒，从小没有机会读书识字，他便教初雪，初雪总也写不好字，他也不恼，只一遍一遍教了。平日里他得了什么小玩意儿，总喜欢拿到自己的屋子，和初雪一起玩。每到换季去绸缎庄买衣料，他也会特意买了初雪的份儿。

“这浅蓝色的绸缎不错，初雪穿了一定好看。那件深紫色也不错，很能衬初雪的肤色。”他在绸缎庄挑挑拣拣。他母亲不解他为什么对初雪那样好。他说“他们平时伺候我也很不容易，偶尔赏了他们，他们也能忠心为主。”他母亲深以为然，就不再过问了。

在他的院子里总能听到他喊“初雪，初雪。”他叫上初雪进自己的房间，然后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包糕点，“江月楼的一品桂花酥，可好吃了，你也尝尝。”在院子里初雪像普通的小厮一样伺候他。

关上房门，他就不让初雪守着规矩“我俩一起时，没有什么尊卑高低，你可以随意一些。”他和初雪，在外人面前是主仆，关起门来，早已视对方为知己。

“你会忘记么？忘记一个人要多久呢？”初雪曾这么问他。听到这话他的心猛地一震：“我不知。怎么有女孩子伤了你的心了么？”他拼命压抑住自己内心酸涩的感觉，强迫自己用平常的语调把话说出来。

初雪的脸上看不清悲喜：“没有。如果过了很多年，我不在你身边伺候了，你会忘记我么？”他愣了一下道“你怎么会离开我呢？”

“我虽读书少，也知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听说夫人已经在物色少奶奶的人选了。”最后一句已经变成了小声的嘟囔，带着一点点酸酸的情绪。他一听到这件事心里就莫名地烦躁起来：“是啊，有一天你也会娶妻……”

第6章第6章

“反正我不娶。”初雪赌气似的说。“你不娶？那你想怎样？”他失笑。“不娶。反正我已经是个孤儿了，没有双亲为我做主，我要一直在少爷身边的。”“那如果是母亲给你安排的亲事呢？”“那我也不娶。”“那如果是我给你安排了亲事呢？”“少爷想让我娶谁？”初雪睁大了眼睛盯着他。“我……”他被初雪看得都说不出话来。

“好啊，那以后我就娶你。”“你死开。”他瞪了一眼初雪，感觉血气上涌，逼的脑袋懵懵的，面颊也爬上了淡淡的红晕。“好了，不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会不会忘记我？”闹了一阵，初雪的心情好多了。“我怎么能忘记你呢？就算是喝完了孟婆汤，我也是忘不掉的。你呢？你会不会忘记我？”

“若是没有少爷，我怕是还要再街头乞讨，也许早就要被饿死冻死了，少爷待我恩重如山，我是万万不敢忘记的。”原来只是因为恩情，他眸色一暗。耳畔却听到细若蚊蝇的一句：“我亦知少爷带我的情分不只是主仆。”他望向旁边的初雪，他的皮肤那么白，睫毛那么长，嘴唇那样红，他怎么会如此好看呢，即便是朝夕相处，这样一张脸也是看不腻的。

初雪抬头偷偷望了他一眼，发现他正望着自己出神，初雪的脸红了：“少爷有没有想过在忘川等谁？”一句话把他拉回了现实，他笑着说：“想过，初雪我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他握住了初雪的手。“那初雪在此立誓，若是有一天我走在了少爷的前头，必定在忘川等着少爷。”“不，你不会走在我前头，我们要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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