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筒是木制的,雕工很烂,上面刻着两只不清楚是鸡还是鸭子一样面目模糊的动物,顶端还能看出一些没有磨平的毛边。
他的手指微微颤动,沿着笔筒上凸起的纹理反复摩挲着,似乎这样就能跨过无数漫长的时光,触碰到那双曾经笨拙而虔诚地在其上镌刻下心意的一双手。
他心绪激荡,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垂下,才勉力遮住了眼中过分激烈的情绪。
然而甫一垂首,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凝固在了某一点上,定定地看向了摆放在屋子中央的矮桌上的、被光滑的暗色绸布覆盖得严严实实的琴匣。
像是被魔怔了一般,他犹犹豫豫地向着那把琴迈了小半步。
垂光……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沉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谁让你们进来的?”
凌凌手一抖猛然转身,木制的笔筒便“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咕噜噜地滚到了凌松的脚边,被一只磨出了厚厚剑茧的手捡了起来。
凌松低下头看了看那个笔筒,慢慢转动着手腕,似是在检查其上是否有裂痕。
然后他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盯着站在对面的凌凌。
凌凌从未见过他这样满怀戾气的一面,仿佛三尺青锋乍然出鞘,凛凛寒芒扑面而来。凌凌顶着这样的目光,面上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简直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这样一把锋芒毕露的剑从心口捅个对穿。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做错了事本该立刻道歉,然而他的嗓子却像是被什么死死哽住了一般,一时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到凌松终于移开视线,侧过身让出一条能够让他从屋子里出来的路。
“……你先回房间。”
凌凌退出这间房后,还在原地僵了许久,看着面前重新紧闭的木门意味不明地牵了牵唇角,才手足冰凉地牵着蔫蔫地垂下了尾巴的黄狗走了。
——哪里还能痴心妄想呢?那不再是……再不是属于他的琴了……
凌松独自一人在那个小房间呆到暮色沉沉。
他粗粝的手指沿着笔筒上刻着的一双鸳鸯的歪歪斜斜的眼睛,上上下下反复抚摸着,直到那几道浅浅的刻痕几乎要被他磨到光滑,才叹息一声,将它轻轻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他环视了一周这间屋子,最终在正中的唯一一把低矮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过了这么多年,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记不清楚了。
然而再度踏进这个房间,他才终于发现,这里每一件东西的来历都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未曾遗忘。
擦去时间的迷雾,在遥远记忆的尽头,那个人依然抱着古琴坐在桃花树下,一瓣粉白的花瓣悠悠地落在他的肩头。
琴声泠泠,如鸣佩环。一曲抚罢,他抬眸展颜一笑,乌黑眸底似有星河流转,光辉熠熠。
霎时雾散天开,彩彻区明。
凌松双手掀起绸布,小心地转动乌木台上的机关,缓缓打开了面前的琴匣。
——这是那一把名为“垂光”的琴。
是那一把……即使在凌凌生死不知的时候,他也不愿用来和未明楼楼主交换解药的琴。
凌松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然而指尖在那时时调音日日保养的七弦上悬停了片刻,终究还是黯然地收回了袖中。
它仿佛一只高傲的、昂首离去不愿回顾的白天鹅。主人离去的七年间,再也没有人能将它重新奏响。
他刚才其实并不是想要责怪凌凌。他也看到了黄狗,大概能猜到他们是怎样误打误撞地跑进了这里,撞开了这样一扇存满旧友旧物的门。
他不过是……
一时间情非得已。
这个小小的房间,是他深深地藏在心底,多年以来从未向他人提起的、唯一可以短暂憩息的净地。
然而当以为早已结疤的伤口被硬生生撕开,他才发现自己从未痊愈。
不亲手将敌雠的血洒在故人坟前,他已经痛到麻木的裂口处,便依旧日日夜夜鲜血淋漓。
第33章
凌松犹豫了很久,直到天际已经完全被墨色染透才终于决定去亲自道歉。
比起顾虑深夜拜访是否会造成对方的困扰,他更不想让凌凌因为自己的态度惴惴不安地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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