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作琴弦的是色泽洁白而且粗细均匀的丝线。修长而灵巧的手指略松琴轸,将打磨好的丝弦在岳山上打了个小而规整的蜻蜓节,以尾端缠绕雁足固定琴弦。
大概是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他为流光上弦的动作有些生涩,却终于还是按部就班地一一完成了。
徽镶螺钿,轸悬翠玉。
手指缓缓抚过光华流转的琴徽,顿了顿后,他试探着拨动了第一根弦。
动如风发,金声玉振。
他揉了揉因为换弦调音而感觉有些酸软的指节,侧头想了想,试奏了一曲记忆中的谱子。
琴声如奔流之泉淙淙而下,泠泠间铺展开旷达气象。
泛音明亮如珠,散音松透古雅,按音木声清长。
他微微垂首,目光柔和地落在仍然轻轻颤动着的丝弦上,唇角已经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弯弯的弧度。
——不愧是他的老朋友,最熟悉的垂光啊。
他几乎要忘了自己一开始将垂光抱出琴匣时,是打算以琴为引诉怯言之情,径自沉醉于与这位多年未见的老友不需多余言语的相谈中。
毕竟多年未练,他拨弦吟猱的技巧显见生疏了不少,几个华彩的段落都弹得略有磕绊。
然而指间含情,却自有一派山水逸致的畅快天然。
悠悠不已,恣意舒畅。
——何止垂光,真正的叶凛又何曾变过呢?
凌松疾行于穿山游廊间,匆匆向着侧院的厢房走去。
无法解决的迷惑,横亘于喉间的滞涩,既然明晰到了已经无法忽视的地步,他便绝不会继续逃避。
他决定当面去向凌凌问个清楚。
无论结果是什么,他需要一个答案。
……即使最后得到的,可能会是一个令战场上直面千军而色不改的凌将军也无法承受的答案。
第52章
凌松的确曾经计划过为旧友复仇完就自己死去,将凌凌托付给可靠的人照顾。
……只是,虽然他不肯承认,但是他已经渐渐开始舍不得了。
舍不得赌上性命的复仇。
也舍不得挑灯夜候,向他低眉浅笑的凌凌了。
就算凌凌不是……他也未必舍得抛下对方独自踏上绝路了。
温情的湖水日复一日柔和地冲刷着陡险的堤岸,几乎淹没了他心底熊熊燃烧多年的愤恨火焰。
他清楚在这个关头内心动摇的自己十分卑劣,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已经累了。
但是他能做什么呢?
为了让现在的自己得到救赎,背叛过去的情谊吗?
烧红了半边天的那个晚上出现在他每一个辗转反侧的梦里,那一双双眼睛始终在地狱中含着血泪凝视着他,令他难以安眠。
与此同时,相距不远的小房间内,清透琴音绵长不绝,袅袅间似有青云顿首,千江映月。
曲意暂歇,凌凌珍惜地轻抚着琴身,许久未逢知音的垂光似乎也兴奋得微微颤抖起来。
他垂了眸,凝视着桐木琴身上光彩依旧的螺钿,目光微微黯了黯。
……他险些永远不能弹琴。
忆及不堪回首的曾经,他原本欣悦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被深深压制于心底不愿回顾的记忆在噩梦中鬼魅般潜伏,无数双冰冷的手藏于暗处,伺机将他拉入万丈深谷。
四肢发达的侍女上前来捏住他的脸,抬起碗就要把滚烫的热粥往他嘴里灌。安静了几天的叶凛却突然剧烈挣扎挣扎了起来,他虽然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却毕竟也是个男人,侍女一时又没有防备,竟让他勉强挣脱了束缚,手胡乱挥着一把将粥碗打落在地,汤水和碎裂的瓷片飞溅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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