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时候,他盯着宋应雪,只问了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仍然还是淡淡的语气,像在问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样,但他的面上已然布满了阴戾的冷雾。
他那时最担心的是宋应雪有什么不当的言行,所以同喻熹发生了什么龃龉。
宋应雪看着席澍清的表情,有点呆滞,已经有很多年她都没在他的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了。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她一五一十的,把席澍清走后发生的所有事都细细的说了一遍。
随后,席澍清面无表情的翻开宋应雪拿出的那本厚重的相册,那也是他第一次翻阅那本相册。
因为睹目思人,席澍清和宋应雪多年来互相心照不宣,他们都从不主动的、过多的提及席夫人,再加上那相册是宋应雪的私人物品,席澍清依性子更不会去过问,所以那晚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那本相册的存在。
他慢慢的翻阅,看着他母亲的旧照,坐姿放松了一点,脸上也慢慢地浮起哀思和眷恋之色,但同时他也没忘记思考。
不就是看了看他母亲的旧照吗,他母亲又不是妖魔鬼怪。对那孩子而言,这些照片好像并不异常或吊诡吧。
然而等他翻到那张婚宴照时,只在一瞬间,所有不同寻常的事全都对上串上了。
席澍清拿出那张照片,瞳孔收缩,久久不语。
压迫感和无力感猛然袭来,他按揉着眉尖,面部僵硬。
那真的是一段很久远的往事了。
他确实结过婚,也确实曾跟照片上的女人缔结过合法有效的婚姻关系。
但是,是形婚。形式婚姻,有名无实的那种。
十年前,那时候他还远在慕尼黑读博,他的母亲突然被查出患有乳腺癌,好在发现得及时,是早期。
席母的心态非常的积极乐观,她先是接受了右乳全切手术和整形再造手术,后又接受了几次大剂量的化疗方案,这也的确是治疗乳腺癌最经典的方案。
按照这个经典的方案治疗,早期乳腺癌十年生存率能高达百分之九十,也就是说至少能存活五年以上。
当然,也只有医学界会认为乳腺癌是高存活率的疾病。五年?五年对那些爱着、舍不得病人离去的亲朋好友来说,真的是太短暂了。
那时候席澍清在磨博士毕业论文,收到消息后,他沉默了半宿,他庆幸自己就快毕业了,终于可以回去好好的陪陪他母亲了。
等他完成了博士的全部学业,终于正式的毕业了后,他回席家照顾席夫人,发现了他母亲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
有一晚,他跪在他母亲的病榻前,自责悔恨,说自己回去得不及时,不孝,未能尽足孝道。
席夫人半起身亲自把他扶起来,笑得一如往常般的柔和温婉,她说,古人说不孝有三,哪三者,你说说看。
席澍清微微垂眸,低声回答了《十三经注疏》里的原话。
——“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
席夫人笑了笑,一声不吭,又闭眼躺下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读书人最讲究点到为止,都不太喜欢把话说得太明了。席澍清在听到不孝有三这四个字的时候就明白她母亲到底想表达什么了。
原来她母亲生命中最后的心愿是看他娶妻生子。
席夫人生于传统的鲤鱼乡123之家,曾饱读圣贤书,即使是国家改革开放后她的思想变得更加西化,更加开明,也仍未能完全的抛弃传统保守的婚育观。
再者,作为一个母亲,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成家,甚至传宗接代那也是人之常情。而且这么多年,她就打擦边球似的跟席澍清提了这么一次,这已经相当难得了。
席澍清整整沉默了一宿,第二天他给照片上的女人打了通越洋电话,那是他在米兰游历时结识的好友。
他跟她聊他母亲的情况和他本人的忧心,顺便请她帮自己一个忙,幸运的是对方通情达理,没多言就很爽快的答应了。
那个女人比他小几岁,北方人,只是他们一家早就移民欧洲了。她当时在米兰攻读声乐专业的硕士学位,她的家世相貌人品都是一流的。
换句话说,她跟席澍清门当户对,二人极为登对。
席母对那个女人自然是非常满意,应该说是整个席家对她都很满意。就这样,顺水推舟的,席家迅速的给他们办了婚礼。
这整个过程轻描淡写不过几十个字,但在当年,真的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席澍清的痛苦,包括跟他逢场作戏,无时无刻都能显得八风不动的形婚对象也不能完全的理解他。
席澍清明白自己的性向,让他跟一个女人逢场作戏真的太难了,他挣扎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做戏做全套,做得滴水不漏。
那是他过往的人生中,唯一一次在家庭和自己内心的意愿发生冲突时,把忠于家庭排在了忠于自己前面。
世事果然不能尽如人意。
他们办完婚礼后的第五个月,席夫人的癌细胞转移到了肺部和脑部,三个月后,席夫人与世长辞。
生命何其脆弱,香消命殒快得恰似弹指一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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