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张修远如何将伤重的沈睿文丢到他面前,沈睿文的喉间被割了一道口子,滋滋往外冒着血,却还未完全断气,望着沈清喻的眼神中更有说不出的痛苦与惊愕。
他说不出话,于是张修远代他说了。
“我告诉他了。”张修远一贯轻笑的语调,“我告诉他,他父亲是如何与魔头勾结,又是如何将魔头独子视如己出,悉心抚养,到头来,这病痨鬼却害了他全家性命。”
那时沈清喻眼睁睁看着沈睿文咽了气,他想他是一切灾祸的根源,沈睿文也许到死都是恨着他的。
如今沈睿文却没有死……不对,沈清喻又想起,若他不曾记错,他应当也死了。
可他也还活着。
沈睿文仍是担忧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同他讲话,问:“清喻,你怎么了?你可有何处不舒服?”
沈清喻勉强稳住心神,说:“我没事。”
他环顾左右,他们身处一方破庙,入目是残破的地砖与栽在及腰枯草间的神像,庙内只有他与沈睿文两个人。深秋肃寒,沈睿文生了一堆火,此时也快熄灭了,这场景实在熟悉得很,他好似早已经历过。
他终于想起方才昏睡中所听见的那几句话,那真像是一个迫真的梦,如今他所见的一切,都在那个“梦”中出现过……这真的仅是一个梦吗?
沈睿文见他似乎无碍,只是高烧一直不退,不由又叹一口气,低声道:“我们还是到镇上去寻个大夫吧。”
这句话也与梦中一样。
沈清喻自幼体弱,生病于他而言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家中出事后,沈睿文带着沈清喻四处逃亡,一路风餐露宿,沈清喻不小心染了风寒,一直高烧不退,可他们后有追兵,沈睿文不敢为他请大夫,生怕暴露了行踪,可眼见沈清喻病得越发重了,无论如何不能再这么拖下去。
沈清喻却摇头。
“不碍事。”他照着自己的回忆说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这些日子他们东躲西藏,求了许多父亲当年的好友,却并无多少人愿出面帮他们报仇,如今二人已近穷途末路,更是心灰意冷,不知该要如何才好。
“出城再行百里,就是应伯父正气堂的地界了。”沈睿文思索许久,方开口道,“倒是值得一试。”
他语调迟疑,显然自己也不信应正阳会出手相助,沈清喻却皱紧了眉,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要撞裂胸腔蹦出来一般,突突直跳。
沈睿文说的每一句话,甚至他眉眼间细微的神色流转,都与沈清喻脑中所记的一般无二。
那真的是梦吗?
不,那不是梦,沈清喻觉得那不是梦。
梦中的一切怎么可能如此真实,又怎么可能和现实相差无几?沈清喻不由便去想自己最后听见的那几句话,归来归来,这似乎更像是转世重生多一些。
他虽不知为何自己还能魂归数月之前,可他既已知晓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自然不会再放任那些事继续发生。
他知道他们去寻应正阳后会发生什么。
应正阳满腹侠气,与他们父亲是生死好友,如今见他们受难,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可是来敌凶猛,那根本不是应正阳能够应付的。
他们在应家呆了不到一个月,应家满门被灭,应正阳与他的妻女惨死在沈清喻面前,沈清喻这才知道追杀自己的是凌空派首徒张修远,为的是父亲代为保管的一本魔功秘籍,与一柄削金断铁的绝世好刀。可至死他也不知最后所见的那个面具人究竟是谁,他只知道,他必须要阻止这一切。
“不能去找应伯父。”沈清喻斩钉截铁道,“绝不能去找他。”
沈睿文很是不解,如今他们的境况,若不投靠其他人寻求庇护,待追兵到了眼前,他们决计是抵挡不住的。
离他们最近的是应家,此时若不去求助应正阳,他真的不知道还能请谁相助。
沈清喻却说:“还有人能帮我们。”
沈睿文仍是疑惑万分:“谁?”
沈清喻:“岳霄。”
他不提这名字倒还好,一说出这名字,沈睿文的脸色登时便沉了下去,像是提起了什么极为令人恼怒之事一般,皱眉说:“清喻,如此登徒小人——”
沈清喻笃定打断他:“他不过是有些不拘小节罢了。”
岳霄自称无门无派,也无人知其过往,他极擅刀,当年他入中原江湖不过数月,便已有人敬他作江湖第一刀。
他行事随意,从不遵守江湖规矩,正道不喜欢他,而他不喜欢胡乱杀人的邪道,故行走江湖多年也不曾亲近什么势力门派,仍是孤身一人。数年前他遭袭落难,恰沈清喻在山中为母守墓,出手相救,他便对沈清喻一见倾心,自此恨不得黏着沈清喻跑。
他往沈府送过许多书信,信中绝无中原的客套章法,直白得令人不忍多看,魔怔般一片真心。可沈清喻毕竟是男子,此事传到了江湖上去,只怕要让人笑话,沈睿文无意见着了书信,气得当即纠集数名府内高手,亲自守在府外,扬言要好好揍他一顿。
倒不想他们巡了几日,连岳霄的衣襟都不曾摸着,隔几日情信一定会出现在沈清喻屋内,沈睿文气恼不已,干脆彻夜在幺弟屋内守候,夜中正困顿时,恍惚见一人坐在他面前嗑着瓜子喝茶,那人腰悬一长一短两柄直刀,吟吟望着他笑,道一句“兄长守夜辛苦了”,沈睿文才猛然惊醒,明白这人便是那恶贼岳霄。
可沈睿文还来不及拔出剑来,岳霄便已不见了,这身形功法远在他之上,人没抓着,只留下一桌的瓜子皮,喝了几口的茶盏下压了信纸,沈睿文抽出来一看,打头一句便是「内兄敬启」,笔墨未干,显然是刚刚才写完的,恨得沈睿文牙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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