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眨眨眼睛,对方又问:“我爱着他,可我居然伤了他的腿,所以我去死。请问牧警官,你的选择是什么?”
牧双手的拳头都捏紧了,他慢慢转身看去伸市,伸市轻声追问道:“你的选择是埋入一位女士的怀抱,寻求温暖与呵护,对不对?”伸市忧伤地看去牧的眼睛,直勾勾地:“对不起,我做不到。”
“如果死能解决什么,我立刻死。”
“好吧,我有一项技术,可以让他再次正常走路,复健得好的话,打球也应没问题。你现在要死么?你一死我就为他手术。”
牧当场愣了,脑子里一秒内想了一连串东西。伸市整理好最后一本文件,平静地说:“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
牧发现自己在对方面前完全处于下风,属于来一招挡一招的处境。他想要扭转局势,可面对对方深深地眼睛和平静地态度,牧找不到扭转局面的切入点。伸市坐了下来,抱着茶杯说:“他每个月都会来,每次来都在我的窗下等待近二十分钟,将信递给狱卒,再牵着西瓜去水池边喝水。啊,那名狱卒自己亦是位同性恋,恋人迫于压力成亲之后两人逐渐少了联系,无怪他那样反感你。”
牧悄悄摸上了裤兜里的小刀,可他不知道自己摸刀做什么,难道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再进去的话真纪小莲还有母亲怎么办?他胸中有团情绪,逼迫他做不理智的事,可理智始终掌控着他的身躯,他还不至于真正拔刀。
“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他定是我见过的最美丽地人,虽然他还未抬起过头。无论天气如何,风吹雨打,他都会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我窗下,穿着明亮地衣服,红色的,黄色的,或者白色。他有一头蓬松地头发,是栗子色的,修剪得很整齐。”
“我日夜于脑中构思他的模样,他总归长了世间最柔和的脸庞。一年零三个月后的星期天,他抬头了,抬头打量监狱的外貌,我这才有机会端详他的眼睛。他有一双全世界最纯净地眼睛,清纯而勇敢,直指人心,迸发着火热地激情。”
“他总是交给狱卒一封信,第一次时,由于好奇,我让替我泡咖啡的狱卒将那封信带了过来——你不要气愤,这封信是怎么也到不了你手里的;如果我不过问,他们也会悄悄销毁这封信,要知道,你和狱卒们的关系可不怎么好。”
“从信中,我看出他深深地爱着你。这份感情我也曾经历,它不像初恋一般热情似火,虽然它还有些初恋的影子。它更像细水长流地日常感情,是十年相处所酝酿出的默契和感恩。读着他写给你的文字,我被你和他之间的感情震撼了,想不到世间还有这样真实地奇迹。当得知他的恋人来到了我隔壁时,我忐忑不安,花了很长时间鼓劲,然后才敢同你交谈。我深深地爱着他,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从你身边抢走他,一些感情由拥有表达,一些感情由远观传递,看着我深深爱着的人得到幸福,我会由衷地为他的快乐而快乐。”
“你是不是想问,信上都写了些什么?”伸市嘶哑地嗓音听久了却显得温柔:“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只是寻常事。从他的信里,我知道他母亲离开他去了法国,因为法国有更优秀地芭蕾舞团,更高雅地艺术氛围。我还知道他的父亲生病了,得了白血病,他虽同父亲换了一次骨髓,但效果不理想,是的,他的父亲得了绝症。我还知道他在养猴子,实验室有很多猴子,他替猴子接生,再送走它们的尸体,他爱着他养过的每一只猴子。”
“他特别爱谈他那些猴子,他说猴子是爱吃醋的动物,经常为了能在他怀中过夜而大打出手。他还谈论了一些症状,一些猴子被注射了过多的ghrelin后吃得太胖,看起来就像浣熊一样——奇怪,你知道ghrelin是什么么?——啊,对了,他也常说NBA的战况,这是他最爱向您报道的事,他总说,‘你在狱中,看不到球赛吧,我再写详细一点’。”
“有一次外面下大雨,二月初,化雪伊始,下着瓢泼大雨的山林冷如一座炼狱。那时他已经没带西瓜了——他的信上也提到了,说,西瓜太老了,遗体埋在了学院的花圃——他只撑着伞,看来他出门时没下这么大雨,他没做好准备。我看他冻得发抖,鼻子通红,真想下去抱抱他,可是我出不去。我的心痛得要命,全身上下感受着刺骨地寒冷。我恨不得替他冷,可是我无法这样做。”
“还有一次,那名狱卒不接受他的信。那名狱卒劝他过回正常的生活,别再牵挂你的生死。可是他还是执着地拜托狱卒将信带进去,一次不答应,就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或许,他也没有其他方法同你联系,他只能幻想这封信到达了你手里;或许,你暂时没有机会揭发狱里的一切,但至少能知道他的近况。啊,他是那样渴望知道你在这里的情况,他怕你受委屈,冻着了,饿着了,苦着……怕你伤心流泪。他在信里一次又一次地问,‘你好不好,希望你别过得太糟’。”
“我嫉妒你能得到这样的情人,他是完美地情人。他是那样纯粹天真,相信感情。他对你无所求,甚至不奢求你的回应。他对世俗条款不闻不问,不拘于男女性别,不介意等级身份。他甚至不将感情归类,他不明白什么叫□情,什么又是友情;你看,他对你怀着一份深厚感情,用生命渴求着你,却并不清楚这是爱情亦或友情——天啊,上天怎么会创造出这样一只玫瑰花精!见证着你们之间的感情,再对比每日沦陷于欲望之中的自我,我无地自容。”
“还记得你在狱中和我谈到的那些事么?你说你的初恋对象是位男孩,你们在一起打球,三年间你无时无刻不为他深深吸引,却介于身份而藏起了自己的感情。你还说,时至今日,死亡将至,你这才真正了解自己的心意,原来人世间唯一值得付出生命的事只有一件,就是□裸面对这份感情。你说,如果下辈子自己还能再见他的话,你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自己对他的感情。”
“那时我是多么感动啊,我将那二十三封信扎成一扎,想在你出去那日交到你手里,让你知道,上帝同你开了一个不大不小地玩笑。可就在那天晚上,你突然递来纸条,让我连夜逃离这座监狱。我不得不将我存在的一切痕迹丢入壁炉之中,其中也包括那些书信。不过没关系,我能背诵出里面每一句话,甚至能回忆起每一句的提行是在哪一个字。我想,等哪一天,我们两人都出去了,一切平息之后,我再找上你,将这些书信一字一句地背诵给你听。不过我又嘲笑起了自己的愚蠢,若你真出去了,面对他,又何必听我说。”
牧一直站在墙角,斜靠着,不带一丝表情。伸市抬头看他,继续道:“出来之后,我托人打听你的消息,我这才知道,你出狱后立刻回到了你那殷实地家,回到了柔软地、女人的怀抱之中,回到了你体面地工作岗位。你没有对他吐露一个字,你就像一切凡夫俗子一样,在意着世间一切规则,强调无数责任。或许这座监狱是一个梦境,醒来之后没有人会知道你在梦中曾怀着怎样的心;这样你才能肆无忌惮地面对自己的心,才敢不惧生死,不负责任。上帝求着你,要给你一份奇迹,可你豪迈地拒绝了它——天下怎会有这样的傻子!”
牧的脸稍稍扭曲了,伸市的脸则永远不带表情。伸市的声音是没有高低顿挫地,伸市的肢体亦是静止地;他像一尊石雕一般,嘴机械地动着,叙述着段见不得人的往事:“我憎恨上帝,竟将玫瑰的孩子送给了你。可我依旧想帮助你,我舍不得看花的孩子惨死在饥饿之中。你知道么,玫瑰的孩子靠吮吸爱情为生,而他正活活被饿死。我同你定下了赌局,我希望你能借此机会了解你自己的心意,确定你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石,履行你曾立下的‘毒誓’。可是你再次放过了这个机会,你始终不舍得让自己相信,他是你生命中唯一值得珍惜的人。”
“你是多么愚蠢啊,”伸市漠然地脸衬着这些强烈地词句,仿如上天的使者,只是前来传达上帝的声音:“上帝用生死提示你真正的心意,我用得失强调你人生的意义,你置若罔闻。现在,上帝让我告诉你,你已永远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或许,这会让你松一口气……对不对?”
牧愣愣地回头看伸市,伸市双手捂住胸口,缓缓地说:“玫瑰的孩子就要死了,在这个世界里他寻不到爱情。你看不出么?他就快死了,他是那样焦急,你看不出么。他的翅膀已经折断了,他早是筋疲力尽,他会在冬日某个早晨死于一朵永不开放地玫瑰花下;他娇小地身躯枯瘦如柴火,干瘪地小腹深陷如盆地,他是饿死的,因为没有人爱他。他是那样美丽,那样柔弱,啊,这座世界竟会让这样美丽地精灵活活饿死,啊,”伸市毫无表情地缓缓转动眼珠,眼珠一点一点移动过来,突地同牧的视线对上了:“……这里都有着怎样的人。”
伸市站了起来:“我不曾得到过获得青睐的机会,但我仍想为他做些事。我会帮助他将实验室关闭,我还会尽我所能,帮助藤真先生延长寿命,让他活到他太太公演那一天。我或许不配得到花儿的青睐,但我尝试珍惜,更懂得弥补。”
伸市出去了,牧手中始终握着那把刀。有那么几次,好几次,他都想拿出那把刀,对准自己的心脏,一刀戳下去。他不想再内疚下去了,他的心让世间顾虑搞得面目全非;夜深人静时,他总觉得自己胸中对藤真那份内疚,会忽地转化成自己对自己的内疚,他终究骗不了自己的心。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天早上藤真上班时还没听见外面有啥动静,看着天气这么冷了,他还找时间溜去兔笼旁边给兔子喂莴笋。一群兔子欢快地在藤真身边跳来跳去,知花医生突然从寝室那头冲来,大喊道:“美……所长!出事了出事了,回休息室,赶紧——其他人,赶紧,一起集合!”
藤真马上把兔子逮回了笼,杵着拐杖去了休息室。休息室里大家几乎到齐了,知花医生拿着刚送到的文件说:“……最坏的事情发生了……六月实验室查出的那批药在地下被量产化后……第一批副作用受害者于昨天出现于东京艺术团……”
藤真没有任何表情,真希瞟过来,发现藤真一脸疲惫,稍稍皱了皱眉头。新间医生低声问:“多少人?”
“……七个……”
这下大家都不说话了,这么点人,要对付下额外七人,是怎么一个概念?藤真没有任何表情,荻原和乙竹医生不满道:“现在的经费维持不了,送去其他地方。”
“最近闹得有点大,”知花医生为难道:“卫生局答应增加经费,但病患不能送去其他医院,怕媒体……”
“你们准备怎么下手?”真希警惕地看着新间和荻原:“是不是1%以下的又直接用来当白老鼠用?”
“年轻人说话不要这么难听。”荻原厉声道:“所里65%的病患是我复健的,50%的手术是我一个人做的,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真希大怒,朝藤真看看,藤真没有参战的意思。真希决定独自开火,正要张嘴,藤真又说话了:“人在哪里?”
“四个芭蕾舞团总共七人,千叶艺术团问题严重,有四个,已经上路了,其他的明天早上到。”
“大家该吃饭吃饭,休息一下,等一下准备迎接病患。”藤真撑着额头,看着脸色很不好。他转身回了办公室,拿起电话给打给了卫生局。
“什么意思?”藤真对着电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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