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与悲哀的情绪交替上升,我凝望着陈静,她瘦了。两颊有些微陷。但那
依然是一张娇好的脸,肤白如雪,唇红如朱,但眉宇间却有一种抹不去的落寞。
也许是病房里光线的缘故,我忽然觉得她的脸上有一种苍凉。她的眼神没有以前
那样清丽透明,似乎有一层雾气在眼瞳中蔓延,如梦、似幻。
“我们走了,你要好好休养,多保重!啊。”陈静的手从我手里抽了出去。
“好好休息,不会有什么大碍。”那个叫许耀明的男人也对我说了一句。
“公司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去给老板说的。”筱怡很温柔的声音。
之后,陈静转过身,边走边伸手挽在许耀明的胳膊上,筱怡也跟着走了。走
出几步后又扭回头向我摆了摆手,似乎是示意:拜拜!
我望着陈静离开的背影,心头陡然一揪,她真的是走了。
忘了吧,就像一朵落地的花。我在心里默念,一声叹息,又一声叹息。
也许是因为时近黄昏,也许是因为我亲眼看着她走了,那首《再别康桥》便
挑起了我心中隐约的情愫,明知是不可能,却又不愿让一切就这样流逝,我闭上
眼,极力想锁住以往的记忆,却禁不住深深地看向陈静她离去的方向。
我带着泪痕昏昏沉沉的睡去。偶尔,胸口随着啜泣起伏──梦里也会因为要
离开她而失声痛哭,睡也睡得很不安稳。王丽把我拥在怀里,轻轻拍打着我微微
颤抖的肩背,她以为我是身体的疼痛,她总是用一种怜悯的口气说,要不要把医
生叫来?要不要吃点止痛药?要不要给你打一针?
我别过头,凝噎无语,不敢对视那潭凝聚伤感雾气的眼眸,只是摇着头,更
是感到那种剜心之痛倾刻之间又肆意袭来,仿佛我的肉体和灵魂倏忽间被咬噬得
遍体鳞伤,变得不堪一击……
天黑了下来,在我眼中窗外那交织着的光与影,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只有
那汽车急驰而过的狂鸣声常令我怔忪不已。依旧那么刺目,那样张狂,一如那被
血染红的雨夜和记忆……
王丽已经像守望麦田的农夫,两天两夜守护在我的床前,也许她的眼帘不曾
合上片刻,如今看她,那是满眼的血丝,满眼是痛。
经过医院详细的检查,这次车祸并没有给我造成多大的伤害,脑部有轻微的
脑震荡,右腿被撞伤,缠了很厚的绷带,踝骨韧带扭伤,肿得很大。第三天,我
说服了王丽让她回家休息,我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下午一觉醒来,床前站满了公司的同事。桌子上堆满了鲜花和各种水果。
我正要欠起身,立即被他们按了下去。
“感觉怎么样?”总经理关切地问道。
“没事。”我说。
“你小子真是命大,面包车的头部被你撞了个坑,你却没事。”tony
风趣地说道。
“看来林经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catherine也凑起热闹。
“我还能有什么后福啊!没死就是万幸了。”我说。
“我看啊,你的后福就要看我们筱怡啦!”tony说完眼睛紧盯着筱怡。
“嘿!他的后福跟我有什么关系啊?”筱怡反驳着。
“好了,不管后福还是前福,以后大家切要注意交通安全,汽车是铁,我们
的身体是肉啊!肉哪能撞过钢铁呀,这次子昊没有什么大碍,那真是他的万幸,
也是我们公司的万幸。好,子昊你好好休养,希望你早日恢复健康,公司里还有
许多重要项目需要你啊!”总经理说完之后,大家就离开了。
月亮升起来了,照着窗外的树,勾勒出一片那么模糊的影子,我知道那不可
能是她,可她偏偏就象站在那里。我轻轻喊她,叫她,用想象来追踪她的步伐,
我看着病房里那监察仪的绿光一闪一闪,向航标一样,只是没有声音飞来。我沈
睡惊醒一次又一次在深沉的梦寐里。睁眼又闭上,看那墙上的一点萤光。昆虫在
窗外鸣叫,那么响亮,清晰,我就漂在那么黑的夜,那么黑的黑色上面了。
在病床上辗转反侧。如今只有她是我唯一能够激起心灵的震颤。
正当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飘动的落叶时,小雪风风火火地跑进病房。
“哎呀!哥,你可把我吓死啦!”小雪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边说边寻
找着搁放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说。
“咳,这几天打你的电话,都是关机,我跑到你住的地方,整天都锁着门,
打丽姐的电话也打不通。”
“是啊,都在医院里,电话不让开。”
“直到今天我才打通丽姐的电话,才知道你出事了。”
“怎么样?让我看看。”小雪说着就扒开我身上的被单,看到我那缠满绷带
的右腿。接着说:“没有断吧?”
“没事。”
“疼吗?”
“当然疼啦。”
“哎哟,你真可怜。”小雪的手抚摸在我受伤的腿上。
“来,我给你做了十全大补骨头汤,先喝点吧。”小雪把保温瓶打开,顿然
一股浓郁的香味弥漫开来。
小雪认真地一勺一勺地往我的嘴里喂着骨头汤。
我为小雪的这片深情深深地感动,她对我是这样的体贴和关心,我时常在心
里想,为什么上苍对我要如此眷顾,为什么这么多好心的女子会对我如此倾心。
我不禁一阵心酸,潸然泪下。
“怎么了?不舒服啊?”小雪放下手中的汤勺。从纸巾盒里抽出纸巾擦拭我
脸上的泪水。
我摇摇头,小雪为我擦拭着眼泪,她的脸离我是这样的贴近,我凝视着她,
她是这样的温雅秀美,一往情深。……只见她浅笑盈盈,万千柔情,我突然想起
她家电视柜上的那张合影照片。我的心顿然一颤。
“小雪……”我声音低沉。
“嗯?”小雪的手臂停在空中。
“你以前的男朋友叫什么?”
“还提他干什么?”小雪一脸不屑一顾的神情。
“我想知道。”我说。
“哥,是你让我忘掉他的,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我还会沉迷多久?是你在
我最痛苦的时候帮助了我,哥,所以我才特别感激你。”
“小雪,他是不是姓许?叫许耀明。”
小雪猝然愣住了,她一脸的疑惑和惊讶。
病房里顿然一片沉寂,我们都沉默不语。
……
“你怎么知道的?”小雪好象从痛苦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他现在的女朋友是我的一个朋友。”我说。
“是一个中国女孩,对吧?”
“但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中国女孩。而是另一个中国女孩。”
“啊?这个没良心的。”小雪的眉宇间露出怒气,问:“那么后来呢?”
“今天他们来看望我了。”
“啊?你提起了我吗?”
“我不敢确定,怎么能提你呢?”
“你是不是担心你的朋友也会受骗?”
“我,我,我还不知道……”
“小雪,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不爱关心别人私事的我竟然问出了这样的问
题。
“前两年,新加坡流行一种叫作‘骨痛溢血热症’的疾病,我不幸也被传染
了,高烧持续不退,就被救护车送进了他当时工作的医院。”
“是他治好了你的病?”
“嗯。”小雪点了一下头,接着说:“那时我刚从学校出来不久,单纯而不
知天高地厚,找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工作,有很好的朋友和家人,我以为我的生活
就在天堂,我想本来我可以一直这样幸福地享受生活,但是,我遇上了他。那时
我觉得我很幸运。但认识了他,我又这么的不幸,认识了他!…”小雪哽咽了,
她说不下去。
世上常说无巧不成书,太巧合的事总是令人难以置信,但这确确实实的发生
了,就发生在我的真实生活中。
雨落南洋47
当窗外的路灯悄悄亮起,夜已翩然而至。那或耀眼或昏暗的光线,轻盈的划
出夜的旋律。病房桌子上的那个硕大的花篮盛开着各种优雅的鲜花,花芯含羞舒
卷,幽幽的吐露醉的清香。
偶尔有晚归的鸟扇动翅膀的声音,白色的羽翼在月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匆
匆掠过树木的上空。今夜,它们又将栖身何处?晚风轻扬,黑暗中树影婆娑,榕
絮缥缈。
小雪几乎哭泣般的向我诉说了许耀明追求她的过程。我理解像许耀明这种男
人的猎艳心态,男人决不会忍受与一个女人厮守的寂寞,尤其是像他这样,有一
副俊秀的外表,一份体面的工作,优越的家庭和挥洒不完的金钱。
“哥,你说男人都会喜新厌旧吗?”
“从心理上讲是这样的,但从道德上讲就另当别论了。”
“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我有什么不好?”
“感情的事是说不清楚的。”
“我真的是不甘心啊。”
“怎么,你还想他啊?”
“说实话,不想是骗人的,那毕竟是我的初恋啊。”
小雪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也许女人永远难逃情劫,因为我们是用整个
生命去爱,爱得没有呼吸,没有空间,这不是错,是习惯,是天性!”
小雪的情绪又触动了我的心事,是啊,就在那一刻,那一刻在我的心中留下
了深刻的记忆……
我痛苦的凝视,瞬间如过千年,陈静她绝然地转身,手挽着许耀明的胳膊离
去,让我受伤的身体僵硬成灰。那曾经与我朝夕相处的女人就这样的走了,我怔
忡失落,感觉自己的心被掠夺一空。
“哥,回忆以前的很多时候,我想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可是就没想到…”
“小雪,我理解你,失恋了,斤斤计较你辜负我多少,我有哪些不甘,这都
是人之常情,但分手自有分手的理由,何不在痛过之后自我安慰:以前老是担心
会分手,现在没什么好担心了,以前总在抱怨他对你不好,现在你再也不必受到
不好的对待了。以前你只能守着一棵树,现在到处都可能有芳草。是不是?”
“嗯,我爱过的男人都是值得我爱的。你,还有以前的他。那么让我引以为
豪。”
“你别提我。”
“我就提你,你们都有学问,见多识广,人长得也是真正的汉子。爱着的时
候我总觉得自己很骄傲很幸福。你知道不知道我把你当偶像来崇拜?你永远是值
得我骄傲的男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肯定也会是。就象我以前说的一样,你
了不起,比别人都强,我真是的这么认为的。”小雪已经不再哭泣,眼瞳里开始
亮出光芒。
“你就别再夸我了,其实我和你一样,失恋总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哎,对了,哥,你跟丽姐是初恋吗?”
“不是,我也有过许多女朋友。”
“哼,我看也是。”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倒真希望小雪把我当成坏人,把我放入“不是好东西”的行列。
“对,我真的不是个好人。”
“那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坏人。”
小雪的话让我无语。
今夜的星星不多,越发的显出那轮银色弯月的细致美丽。月光是可以如水般
温柔的。这样细细的弯月,又能借来多少太阳的光,尽力的照亮这片漆黑的大
地。
月弯弯,银细如钩。风停了。云走了。天还是蓝的黑黑。
“生活还是要过的。其实有种爱叫作离开。我们都一样,小雪,我希望你看
开点,离开不全是坏事,雨过总会天晴的。”我不知道我是在讲给小雪,还是在
讲给我自己:
“不要只想着一时的失去,你以后可能有更优秀的男人在等着你。只要不失
去生命,我们依然大有可为。你想,我如果这次车祸死了,我们那还有机会在这
里聊天吗?”
“哎哟,你怎么提死啊。我知道你不会死的。”
“为什么?”
“你是个好人。”
“我爸爸也是个好人,而且要比我好上几百倍,但是他死了。”
“啊,你说什么?你爸爸不在了?”
“也是车祸,我没有死,但我爸爸却就死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所以我特别羡慕你们都有爸爸。”
“聊什么呢?两人那么亲热。”王丽进来了说道。她提着两大塑料袋的东西
放在桌子上,我急忙把手从小雪的手里抽出来。
“吃饭吧,今天我做的全是北京家常菜。”王丽把一盒盒的饭菜从塑料袋里
掏出来。
“那我先走了,丽姐,哥,你们快吃饭吧。”
“别走啊,一块吃吧。”王丽对小雪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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