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风息绝对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面临相似的场景。不大的浴室里满满当当挤了三个人，无限接了一大盆热水，干脆利落地扒了那件在挣扎和撕咬中破了数处的白T，将他放进盆里。

这实在过于羞耻，风息从头到脚都僵硬了。小黑似乎看出他的紧张，转身在洗脸台下的抽屉里翻了半晌，找出一只塑料鸭子，塞在他的手里。

风息下意识攥紧，于是那只鸭子便在他的手中发出“嘎——”的一声尖响，惊得他差点跳起来，泼出去满地热水。

“别动。”

无限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他正蹲在地上往风息头顶浇洗发水，没留神被溅了满身。于是两枚铁片倏然飞起，按住风息薄薄的肩膀，将人固定在盆里。仿佛他不是在给孩子洗澡，而是在清理什么物件。

风息暗暗磨了磨牙。想他跟无限一逃一追了几十年，交手无数，离得最近时也不过是长剑相抵的瞬间，隔着半尺怒目而视咬牙切齿。没想到如今重生，打从头就是这样赤身裸体坦诚相见，着实令人始料未及，却也不得不说是他咎由自取。

一个泡泡从他头顶悠悠飘落，碰到鼻尖，居然没有碎。就在风息看着那个泡泡走神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他的双眼：“闭眼。”

清水自上而下，冲过妖精深紫蜷曲的长发。视线被遮蔽住的黑暗里，人类的手掌带来温柔的错觉。

从来没有人这样照顾过他，像对待一个真正的婴儿、或是幼崽。毕竟妖精与人类不同，几乎没有懵懂无知的幼年期，自诞生起便有本能与智慧。何况他在百余年间都是龙游最强大的存在，是人类崇拜的“山神”、其余妖精们的守护者。

风息极不习惯被这样对待，除了忍耐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他几乎是自暴自弃地任凭摆布，只在无限试图拎起他尾巴的时候呲出了尖牙。于是帮他洗澡的人又重新变成了小黑，白发少年不顾他身上湿淋淋的水与没洗净的泡沫，直接伸出双臂给了他一个安抚的拥抱。

这绝对是风息两辈子加起来洗过最难捱的一个澡，等小黑终于用一块浴巾将他裹住抱出澡盆时，他几乎要长舒一口气。

无限随手捏了个诀，风息身上与发间的水渍便逐渐聚拢、凝结，末了变成数个悬空的水泡，晃晃悠悠地飘回了盆里。这法子十分有效，风息原本因为潮湿而贴服的长发迅速蓬松起来，凌乱地散在肩头。无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将他挡在眼前的刘海向上一撩。

“……？！”

风息下意识地向后缩，无限随即跟进，和他保持脸对脸的状态，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风息觉得自己此刻惊恐的表情一定特别真实，而无限只伸手从洗脸台上拿起一根发带，将他那撮刘海绑了起来。

发带是无限自己常用的那种，素白颜色，没有装饰，因为太长还打了个蝴蝶结。当中束着一小撮深紫色的头发，像棵新生的小苗，倔强地立在风息脑门上。

“师父，你在干什——噗！”小黑凑到跟前，话还没说完就笑出了声。

“小孩就该把眼睛露出来。”无限倒是没笑，却从怀里掏出手机，永远留下了对方此刻的生无可恋，“还挺可爱的。”

望着眼前这对师徒，风息觉得，自己居然有些想念会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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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乱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傍晚时分，无限熟练地叫了外卖，小黑从里面挑出些蔬菜，又煮了个蛋捣碎喂风息吃下，没多久天就黑了。风息毕竟刚刚聚灵诞生，又经历了不少折腾，很快就靠在小黑怀里闭上了眼睛。

小黑看他一副困倦的表情，连忙起身将风息抱回卧室，放到床上，又仔细地塞好被角。一只黑咻蹦蹦跳跳地跃到床上，他关上灯，望着熟睡的孩子，轻轻道了一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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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公寓只有两间卧室，原本属于小黑的那间现在让给了风息，小黑便干脆挤到了无限房间的单人床上。

师徒两个并排躺着，却都各怀心事，没有什么睡意。就这样默默无言地过了半晌，无限忽然开口：“我本来想给他取个新名字的。”

小黑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无限说的是他擅自管那孩子叫风息的事。前一日那孩子刚刚诞生之后遭遇了什么，小黑虽然未曾亲历，但也从会馆众人的反应中猜到大半。正是无限将他当成了风息，在防备与敌意之下，才害他精神世界险些崩溃。更何况，四年前的种种历历在目，“风息”这个名字，所负担、所代表的实在太过沉重，倘若对方真的是个无辜的孩子，这样对他并不公平。

一时冲动，木已成舟，小黑只能讷讷道：“……对不起，师父。”

“没关系，这样也好。”无限温声回答，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而后他顿了顿，又问，“你觉得，他是风息么？”

“我不知道。”小黑摇了摇头，声音低落下去，“我真的很想知道……我有很多很多话想对风息说……”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更是带上了委屈。无限翻了个身朝向他，轻轻摸了摸徒弟耷拉下去的耳朵：“会知道的。”

小黑“嗯”了一声，黑暗之中，猫科动物敏锐的视力能让他捕捉到对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看见无限的眉眼微微垂着，不似白日里的冷肃与强大，竟有点像一个茫然无措的普通人。

“而且……我也很担心师父。”

无限一怔。

“师父，你真的太在意了。”小黑的声音很轻，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关心，“只有知道了，师父才能安心吧。”

无限有些发愣，原来在旁人眼中，自己的心思竟是这般昭然若揭，连一个十岁的孩子都能看出端倪。

他的确是过于在意了。曾经他执行任务不假思索，根本没有试图了解过风息的诉求与想法，反正只要抓回会馆，自有妖精负责审问与谈判。而这份不屑多言的倨傲，终使他没能制止龙游事件的发生，更使得小黑遭受无可挽回的伤害，作为执行者、作为师父，他忍不住反省自责。因此在得知风息可能重生的消息时，他便下意识地将那个身份不明的孩子预设为危险分子，不敢有半点松懈。

然而他终究没有回答，只轻声开口：“睡罢。”

第六章〇六.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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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三人起床吃了早餐。小黑用湿巾帮风息擦掉嘴角的残渣，抬头对无限说：“师父，我该回去了。”

无限一愣，这才想起小黑原本是在出任务，而这任务还是他自己亲手布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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