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行隔座山，关于如何抓捕罪犯，卑职实在不通。”

“——展大人应该去与他们商讨才对。”

王仵作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其他桌正在闲话家常的官差。

“……”

展大人吃了个软钉子，并不馁，也不气。

因这王仵作说得确实句句在理，根本无错可挑。

但也并没有顺着她的意思，离开她这桌。

他依旧稳稳当当地与她同桌坐着。

捏着饭筷，忽然道:

“如果你是壹|号……”

王仵作脸色当场变了。

再也笑不出来了。浑身僵硬。

暗中肌肉猛然绷紧。

展昭看了她一眼，幽幽地继续道:

“假定王仵作你是壹|号，你觉得自己屠受害者满门的动机是什么呢？”

王仵作脸上已经无一丝毫的表情。

“展大人为何不将自己代入，非得要卑职代入壹|号的角色？”

展大人笑了笑，看上去温厚无害。

他摇了摇头:

“我试过了，但实在无法成功。”

“展某在被包大人诓进公门之前，乃江湖上的仗剑游侠。云游山河，为民除害，不知屠了多少恶贯满盈的贼人。”

“展某与他们对立太久了。”

“对立，仿佛已刻入了骨血里。”

“因着此，展某根本无法将自己代入进他们的思维里。”

“那些因穷苦因天灾恶吏被逼得落草为寇的尚可以理解;但另一种，衣食不缺钱帛无忧，却以杀人为乐的，展昭就根本无法想象了。”

他一直紧盯着她的眼睛。

强诱导性地问她:

“安姑娘觉得，壹|号的动机是什么？……”

“……”

他的眼睛好像璞玉，润润的，光泽醇厚。

也许用“沉沦的美”，来形容男人暗含锋利的眼眸不太合适，但此景之下，她实在只剩下这一感觉了。

她几乎已将实话脱口而出。

“为了泄|欲。”

壹|号有杀戮的欲|望，正如普通人有吃饭喝水睡眠性|的欲|望。

壹|号有杀戮的需求，正如普通人有吃饭喝水睡眠性|的需求。

在旁人看来，壹|号这种需求很丧心病狂，但在壹|号自身的视角看来，它这种需求很自然很正常。

凡所存在，皆为合理。

自然世间所存在的一切，都符合自然规律。如果不符合，它就不会存在。

像壹|号这种存在，当然是极为罕见的。但就像一万个正常人里，至少隐藏着一个披着正常人外皮的疯子一样。

壹|号这种存在，如同基因复制遗传的过程中，出现的无可避免的小几率突变。稀有，而合理。

隐秘处，壹|号的指尖在微微地发抖，因为她确实已经在不自觉中，被展姓武官诱吐出了动机。

“泄|欲。”

为了泄|欲。

为了发泄杀戮的欲|望，为了满足自个儿对于杀戮的需求。

她看到了展姓武官讶异的目光。

她觉得他已经对自己起疑了。

她觉得应该杀死他。

可他的剑道造诣如此之高，与她难分伯仲。饭馆里又有那么多剽悍的府衙官差。

她灭口不了他。

脑海中天人交战。

很久，很久。

最后她避开他璞玉般温润，而饱含讶异的目光。

她偏过头去，将视线落在饭馆外的一棵枯皮古松上。

展昭听到“弱女子”柔软的音色在微微地颤抖着，像是有些奇怪的亢奋。

言说:

“——这世间注定存在着主流以外的少数。”

“抓到了，就是疯子。”

“抓不到的时候，它们就是正常人。”

展大人点点头，视线循着女子的视线也望往窗外。

“王仵作与我所想不谋二合。”

“展昭也认为，那壹|号该是还有一重普通人的身份。”

“有其正当职业，有其正常的人际交往日常起居。”

“看上去就跟我们一样。”

“甚至于，它就藏在我们身边，隐秘地偷看着我们。”

不，它没有隐秘地偷看。

它在正大光明地看着。

王仵作望着饭馆外的古松苍翠，听着耳畔的同僚言语，悄然地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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