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我所拜认的义父,罗老爹,卫律法正义,为你做了两次人证。”
“一证明罗福失踪那天,也就是你乔迁新居的那天,仅有的离开乡邻人群的半个时辰里,你乃与他在一起的。不具备作案时间。”
“二证明死者,他亲儿子罗福,确实有山间野泳的喜好。多次劝告不听,终致惨剧。”
“尸检结果,结合义父所作的人证,严丝合缝。开封府这才判定,罗福死于意外溺亡,中牟县衙冤枉了你。”
囚犯:“既然县衙冤枉了好人,范县令刑废了良民,毁了我一生。那么你杀了他替我报仇了么?”
亲弟弟欣喜雀跃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
喉咙仿佛被掐住了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神采消失,脸色慢慢灰暗了下来。
无尽愧疚。
好半晌,方艰涩地道。
“没有。错判不等同于恶意诬判,所以我放过了范县令。”
“……对不起。”
对不起,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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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牢霉臭的角落里,囚徒蜷坐在干草堆中,靠着冰冷的墙面。亲弟弟耷拉着脑袋,无尽愧疚地蹲跪在跟前。
对王仵作,以及王仵作身后,紧跟着的两个劲装官兵,孟刀胡青。
礼貌地请问:“三位,我与毅有些私密话需要谈,需要些空间,能否?……”
王仵作立时意会。
体贴地笑道:“这牢房里的空气太污浊了,我出去转转,透透气,你们俩继续聊。”
技术吏一出去,两名奉展大人命令,看管技术吏的官兵,自然也跟着出去了。
囚徒疲惫地仰头闭眸。
许久,虚弱地吐出一口浊气。
“我武功被废了,听不到他们走到哪里了。弟,你催动内力,用耳力仔细听听,他们确是走远了,听不到咱俩的谈话了么?”
林毅点头:“已走得很远了,远到了走廊的尽头,根本听不到这边牢房的动静。”
闻此言,囚徒彻底放松了。
残伤的筋骨,疏懒至极。
张开双臂:
“过来,抱哥一下。”
拥抱,温暖。
亲兄弟,他们之间相差着七岁。
在陈州,父母过世的早,弟弟几乎是哥哥一手带大的。
长兄如父。这样温暖的拥抱,一般是小时候,弟弟做了正确的事,值得赞扬,亲哥才给的大大奖赏。
“哥,对于我放过了范县令,没有给你报仇。你似乎……非但不怨恨,反而很赞同?”犹疑。
亲哥展露笑颜:
“我当然赞同呀。”
“为何赞同?因为你理解了,误判与恶意诬判之间的巨大差异么?……”
亲哥笑意微微,脸庞半隐在晦暗里,模糊不清,略有些瘆人。
“——因为罗福确是死在我手上的。”
“范县令当初秉公执法,刑废我武功,判我死刑,并没有做错什么。”
语出惊人。
林毅心头猛地惊了一跳。
“哥!……”
“你被刑傻了?!……”
“说什么糊涂话呢?!”
囚徒:“我没说糊涂话,我清醒得很。”
“中牟山里,中牟河畔,我反钳着罗福的臂,按着罗福的脑袋,把他活活溺死在了中牟河里。他死前,泛白的眼珠暴涨,充满血丝,一直用力地扭头望我,难以置信地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对他’……”
真相浮出,与司|法|审|判结果大相径庭,林毅倒吸了一口地牢的冷气。霉臭沁入肺腑,呛得低咳连连,近乎喘不上气来。
林欢望着弟弟,虽然视线方向是望着弟弟的,眼神却空蒙渺远,分明陷入了旧往的回忆中。
当事人口述,把最真实的一切,徐徐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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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咱老家陈州剧变,安乐侯渐控制了一切。敢忤逆其意,向外界传递消息,或向京城递折子的,无一例外,全都被侯爷的私兵截杀了。”
“你我被安乐侯刻意隔离,我九死一生逃出来,原以为你已经与其他高级军官般,遭遇不幸了。没料到,天不亡我林氏兄弟,没几个月,你竟然也活着逃出来了。”
“安乐侯的姐姐乃当朝贵妃,哥哥乃戍边大将,父亲乃一国太师。在陈州,权势滔天。私兵死士附庸其的地方|官|僚|集团……爪牙无尽无数。”
“我杀出一条血路,拼尽一切往外逃,逃亡的一路,全是追杀。死神如影随形。”
“直到逃出陈州地界,伤势过重,再也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醒来便见到了绵娘。”
孽缘。
“她挎着个竹篮子,篮子里装满了蘑菇,布衣荆钗,疑惑而警惕。一只手拿树枝远远地戳我,把我戳醒。另一只手举着块大石头,随时准备砸我脑袋上。像一只虽良善却机警的山兔子。”
“这里是中牟山,已经脱离了陈州的地界,她告诉我。”
“我如释重负。”
“伤重,又冷又饿。逃亡太久了,精疲力竭,一旦倒下,再想爬起来,就很困难了。”
“她把上山采蘑菇,随身带的布囊里装得饼子,递给我。然后就地摘了片宽大的草叶子,去附近的溪涧中,取山泉水来喂我喝。”
“山泉水很甜,傍晚日头很好。霞云火红。山风悠悠,我枕在她腿上重新昏睡了过去。”
悲剧伊始。
“——我没想到她已经结婚了。”
“——我真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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