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机心知他仙家记忆应已开启,看起来怔忪是两种回忆身份在他身上融合带来的,便站在一旁静等,许久之后,只见润玉缓缓闭上眼,轻声问道:“仙子,可否等上一等?”
“神子归位,自有定数。”缘机为难道,其实若是她做得了主,便许他停留片刻也未尝不可,可这天界到底不是她说了算的,她不禁开口劝道:“大殿下,身为神子,一举一动皆有无数双眼睛注视,还是收拾心情,快些启程复命吧。”
润玉自嘲一笑,道:“难道还会有谁在等我吗?偌大个天界,只有人盼我不在,眼前清净罢了。”
缘机心头猛地一跳,似是一脚踩翻,五味陈杂:润玉此番历劫,本该是风流美满的一生,纵是没像她安排那样,有旭凤如珠如宝地宠他爱他几十年,他脾气也好了不少,这才有了和旭凤私奔,于乡间山野安然度日的润玉,可那个润玉,和如今这个,却是相去甚远——如今的润玉神情恹恹,仿佛对什么都不再提得起兴趣的样子,他从前虽谨小慎微,可到底是少年人心性,高兴时眼里也会有神采,如今那神采却熄了。
缘机始料未及,她改动润玉的命数,虽只想着叫他和旭凤别早早有了儿女私情珠胎暗结,却没想到导致了完全想不到的结局,润玉如今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厌世,这未来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改动?
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魔龙降生,且她是龙凤二人兄弟乱伦所生。她想到这里心中惴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见润玉遥遥地望了一阵天空——将亮未亮,既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太阳,他的目光将天空、围墙、院内石桌一一扫过,最终落在院里的几棵东倒西歪的树上。
缘机见他出神,勉强笑道:“这树栽的……”挺糟。
润玉低头一笑,道:“我天煞孤星,种什么死什么,这二十年来,我年年春天培土栽树,想种一棵会开花的桃树,可疏于照顾,别人又不上心,每每回来,都只剩死树几棵。”
为何非要种桃树?缘机心道,他虽独居,可却仍是富甲一方的茶楼老板,请几个园丁还不是小事,为何非要自己栽种?她正想得出神,润玉又望了一会儿门的方向,像是在等什么人,可过了一会儿,终是收回了目光,自言自语道:“还太早了,大约都在睡吧。”
原来他在此处不走,是想最后见一见人间的亲人:父母早已病逝,三哥自觉无颜见他,远远避走他乡,大哥被他伤透了心,去了乡下静养,只有二哥还时常带着孩子来看他,可这个时间,他们又怎么会来呢?
润玉闭上眼,一滴泪缓缓自他眼角落下,可他面容平静,无喜无悲。
“还有一事,盼仙子明示。”他说道,“我这一生所经历的……可是您有意安排?”
缘机轻声道:“殿下何苦一问,又希望小仙说些什么呢?”
——凤凰神子,怎么是她安排得动的呢?何况润玉是希望她说是还是不是?
“……也对。”润玉道,他苦涩一笑,“是我不该有此一问。”他说着站起身,历劫四十余日,再归仙班时,他身条抽长,面容也成熟了几分,坐着时还不觉得,一站起来,竟比缘机还要高出不少了。缘机伸出手臂给润玉把住,两人一同腾起,回到了天界。
天后荼姚的仙侍在南天门等待已久,见了两人,躬身行礼道:“恭迎大殿下,天后有请。”态度竟有几分恭谨。
润玉还说没人等他呢,这不就来了?可想也知道不是好事,缘机想跟着去,却被拦下:天后娘娘要和殿下说些母子间的体己话。
缘机只得告退,走到无人处手探到怀里一摸——那魔龙鳞片还在。
如今的润玉要如何和旭凤有了私情,她倒真是想不出了,且静待发展,再做打算。
润玉随天后仙侍来到紫方云宫,天后今日格外关切,命他上前,又拉着他的手说了不少关切的话,润玉神色淡淡,一言不发。
天后眼眶突然红了。
“玉儿,你可是怪母后。”她说道,“母后没管好旭凤,叫他下界捣乱,扰了你历劫,你心有不忿,是不是?”
“……润玉不敢。”
“还说不敢,你的心情都写在脸上,你啊,就是太顺着你这弟弟。”天后温声道,“想来也是,你们虽不是一母所出,可也一起长了几千年,感情到底不比寻常——如今他因扰你历劫,被上清天拘禁降罪,母神已经罚他了,可这天道轮回的道理你也懂,非得你这苦主谅解才行,玉儿,旭凤不懂事,只是与你开个玩笑,不知者不罪,若是因此就得了个违逆天道的罪名,坏了前程,母神、母神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润玉自恢复了记忆,心便如死水一般,此时听了荼姚的话,才终于起了些涟漪,一些原本想不通的事,也终于想通了些许:
旭凤自幼就爱粘着他,初见时他说自己是来找哥哥的,此话想来并不作假;润玉想不通的是,他为何要……要纠缠自己,说他喜欢自己?两人差点犯下兄弟乱伦的大错;他在人间不知情,旭凤却很清楚这是自己的亲哥哥……
稚子顽劣,想来这也是他跟他这个下凡历劫的哥哥开得一个玩笑吧,他如今通了人事,对历劫前发生的事情明白了很多,也知道了当初旭凤“尿床”的真相——旭凤才是那个通了人事的人,却在误会之下没能下凡玩耍,大概也是心有不忿吧。
他想到这里,几分心寒几分齿冷——旭凤无辜,他从来就很清楚,他做的事无辜,可他这份天真,真是从来都不无辜。
但他也只是心里想想,看着天后的作态垂泪,他也只是说道:“母神,旭凤是我的弟弟,兄长宽纵弟弟,是理所应当的。”
天后听了颇为高兴,一时都忘了还在装哭,握住他的手急道:“当真?”
“当真。”润玉道,怀着一丝试探的恶意,他又说道:“母神若是不信,我愿立下誓言,若我不原谅旭凤,就遭万道天雷加身。”
荼姚果然展颜笑道:“好孩子,母神真是没白疼你,你去休息吧,刚从人间回来,想必累了。”
她得了润玉的保证,便放下心来,也不在意长子刚发的毒誓,更不会像寻常母亲一般斥他狂言,润玉心知肚明,垂下眼睛,行礼告退。
“玉儿,还有一事,”荼姚又道,“你那璇玑宫的仙侍,大多懒散轻慢,对你疏忽,对旭凤也无礼——母神已责令将他贬去下界了。”
润玉身子一震,仍是拜倒在地,姿态端方,毫无错漏。
“孩儿知晓了。母神大恩,永记于心。”
至此,璇玑宫迎回了主人,但也和从前再不相同了。
缘机接回了润玉,正头疼着该怎么解决魔女鳞片,不出几天,旭凤被放出来了。说来也怪,他不去缠着润玉求他谅解,却跑来骚扰缘机仙子,给仙子端茶倒水——可这茶太烫了,还差点泼了缘机一身。
“二殿下,你有何吩咐,就快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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