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绉没有回来时,她曾无数次幻想夫妻相逢的情景,却没有想到日思夜想盼来的人,会说出这般狠绝又伤人心的话,一时觉得心碎难忍。白天在婆婆跟前,沈绉还对她温和地笑,让她以为,他在外经历一番艰险后,对她的态度会有所改善,现在才觉得,那个笑容不过是一种施舍的怜悯。
沈绉没料到江桐会说出这番话,救下她自然是因为不忍,举手之劳,毕竟是一条人命。可这举手之劳,不该是她认定自己的理由。
沈绉无法回答江桐,只好说:“我在家时待你并不好,不值得你为我这样。”不值得让你死心塌地,生死相从。
江桐哭得不能自已:“我知道。因为我不够好,又骗婚在先,所以你不喜欢我,待我也不上心。如果我像十二姐一样满腹诗书,才名远播,就不会令你被江南士族笑话;又或者我能像婆婆那样精明能干,会写会算,能够帮你分担家里的事,你定会用心待我。你待家里的仆婢很好,很和善,与他们相比,待我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之前家里有人怠慢我,你悄悄瞒着我,私下里为我出头。我知道你心善,尽管不喜欢我,对我却仍是怜惜有加,相较之下,我亲生父亲对我一丝怜惜也无。你忍下屈辱,认我为妻,我一直心怀感激,所以当你冷待我的时候,我就想,你不是故意待我不好,毕竟你也曾善待过我,如果不是我惹你生气,你自然会好好待我的。我以为,来日方长,只要我变得足够好,你一定会用心待我。直到你出事的消息传来,看着空落落的屋子,才突然意识到,我千里远嫁,只是因为你,若你在,这里便是我的归宿,若你不在,我便没有了归宿。沈郎,你是我一生所托的良人,虽然你不曾把我放在心上,可我却早已把你刻在心底,我自知不够好,可我会变好的,请你相信我,不要嫌弃我。”
江桐说得卑微,令人心酸,沈绉也不禁有些动容,起身递上手帕,为其拭泪。
江桐却一头扑进沈绉怀里大哭起来。
沈绉只得叹气,成婚两年,他对二人的婚姻一直做着冷处理,江桐对他也是敬畏更多一些。就像那些没有感情基础的盲婚哑嫁一般,他不觉得江桐很喜欢他,顶多因为妻子的弱势地位而不得不对他表现出关心和依赖。所以当江桐表态愿意陪他吃苦受罪、颠沛流离时,他并不觉得感动,漂亮话谁都会说,能不能做到就不知道了。直到江桐真情流露,涕泪俱下地向他表白,才有些被触动,要知道,不是所有女子都有勇气对所爱之人坦露内心、一诉衷肠的,尤其是明知对方对自己殊无好感的时候。
待江桐哭得差不多了,沈绉才轻轻拍抚其后背,安慰道:“好了,不要再哭了,我不嫌弃你就是。”
“不和离。”
“好,不和离。”
“沈郎去哪儿我去哪儿,永远不分开。”
“我答应你。”
“今晚在此安歇,不要去书房。”
“都依你。”
新春佳节,沈家开祠堂祭祖之时,沈万昌当众向族人揭开一个隐瞒了二十年的惊人“秘密”:他的幺子沈绉并非他亲生,而是长子沈纶与一江湖女子所生。
隐瞒是因为有卦师称,沈纶“命格轻,福缘浅,无子无女,有妻无后”。他实在舍不得长孙夭折,这才效仿当朝宗室旧事,养孙为子。却不料,长子沈纶果真是短命夭寿之人,才二十多岁就英年早逝,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公开则是因为,沈绉已经长大成人、娶妻立业,又经历了生死之劫,有必要告之身世真相,除了要叩谢沈纶生育之恩,更要“明来处,知归处”,以免被别有用心之人所误导,听了传言,陷入宵小之徒的圈套而不自觉。
沈万昌认为,现在沈家只有沈绉这一后嗣来传续香烟,已经无所谓嫡庶之分了,尽管长子沈纶早已离世,然天命不可违,长子命中无子,沈绉自是不能归在长子名下,只有维持原状,记在他名下才是稳妥,以免违了天道,使沈绉陷于险境。
同时沈万昌宣布,自即日起,沈绉表字改为继昌,族人不许再私下议论过往旧事,更不许外传家族秘闻,日后若有人敢拿沈绉身世说事,家法严惩后即刻逐出沈家,永不得归。
听完沈万昌讲的“秘密”,沈绉当场傻掉,没想到他老爹这么会编故事,还编得天衣无缝,不去做编剧真是太可惜了。
沈家族人和仆从皆是惊诧万分,以往他们也曾听到过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大家私下悄悄议论时都没太当真,不料现在却被证实了,虽然与猜想的有些不一样。他们原以为沈绉是沈万昌的私生子,因为他们的员外老爷妻妾成群,一直很风流,没想到七公子却是大公子沈纶的骨肉,见七公子自己都目瞪口呆,更加确信沈万昌说的都是事实。
沈绉的身世问题就此告一段落。
此后,沈万昌又去见了林芷,也不知道双方是怎样商谈的,结果是林芷同意沈绉留在沈家,不过她可以随时去探望沈绉夫妇,以生母的身份。
沈绉给林芷在城中置了宅院,时常领着江桐去看望她。
当然,林芷对江桐不是很满意,在她看来,还是林琅、李月娥那样的更适合做儿媳妇,尤其是当江桐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的时候。
江桐也清楚沈绉生母对自己的态度,尽管沈绉百般宽慰,仍是很畏惧这个容貌跟丈夫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年轻婆婆。幸好,年轻的婆婆在城里待不住,时常外出,短则几天,长则数月,经常见不到人影。
翻过年,开春天气渐暖,沈绉的应酬也多了起来,每次在外饮了酒,回到家总喜欢到花园坐一会儿,散散酒气。
这个时候,江桐就会过来陪沈绉坐着,喝喝茶,说说话,弹弹琴,或者不说话,仅仅是相对坐着。
沈绉酒喝得不多的时候会跟江桐聊天,讲讲所见所闻,以及他那与众不同的大道理,喝多了则会安心地枕在她的腿上睡觉,而喝得不多不少的时候,就会唱歌。
那些曲调怪异、言语粗浅到肉麻的曲子,什么两只蝴蝶、披着羊皮的狼、为爱停留......简直匪夷所思,就连街上的无赖闲汉都唱不出来,但沈绉却唱得那样自然,唱得人脸红心跳。
这时的江桐,总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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