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许亚舟眼中,徐畅是“那种人”,瞿晓维没法否认,某一时刻在他心目中,徐畅也曾经是。
下午过半,瞿晓维来了个客人,和朋友打声招呼,他领人去了楼上,开个包间,看了看来人电脑上的图。
澜台是瞿晓维和朋友合伙弄的餐厅,三年前刚开业时,他还在体大体育新闻读研三,一晃三年,餐厅的经营一直还不赖,借着网红兴起的东风,已经开出了两家分店,一个概念餐吧。原以为玩玩过把瘾,瞿晓维也渐渐上了点心,前一个月和朋友商量过后,他便已经选好了址,准备再开一家甜品,全由他独资。昨天装修来电话,说基装搞了个大概,想着今天来澜台,他便约了设计师过来,讨论一下细节。
设计师很专业,敲定方案,没费太多时间,把人送走后,瞿晓维在楼上多站了一会,他开这包间落地窗正对澜台后院,一眼看出去,能尽揽澜台的一砖一瓦。
澜台旗舰店的简约中式风格,在业内挺有名的,尤其店招没有用匾额,而是门旁齐人高的地方一块楠木牌,简单两个字,几乎是澜台的标志,但最初为这事,三人其实讨论了许久,因为各有喜欢的方案,一直悬而难决,后来还是徐畅跟瞿晓维提了一句:“木牌这个挺好的呀,换个颜色试试?”瞿晓维去跟朋友一商量,才最终落的实。
瞿晓维爸爸分管的是司法和交通,一考上研,就给他规划好了毕业直接进省厅,瞿晓维犟着不肯进体制,才早早问他哥借本钱,和朋友鼓捣的私房菜。俯瞰着院落中几条徐畅选的老石雕,瞿晓维忽然想起了那会他爸为这事,和他冷战过很长一段时间,陪他大冬天东奔西忙的,几乎全是徐畅一个人,选装修,定菜单,有天晚上,他还搂着徐畅说过,你也是澜台的亲爸爸。
徐畅咯咯地笑,说那你是亲妈?瞿晓维翻身把徐畅压在底下,亲一下他的鼻尖,说你说了算,大事听你的。徐畅勾着他的脖子,说那小事呢?瞿晓维笑道:“小事总该听我的吧?”徐畅又问什么是小事呀?瞿晓维便低声地说:“我们家亲妈管播种,亲爸管生娃,这就是小事。”徐畅笑起来:“亲爸生不出来呀!”瞿晓维没忍住,一下含着徐畅的嘴,声音越来越含糊:“怎么可能呢?不是生了个澜台吗?孩子他爸,再来个老二吧……”
他们曾经非常好,好到好几年后,回想起来,还能感受到胸怀中那种悸动,瞿晓维没和徐畅说过,他一开始其实只是喜欢徐畅的样子,那时徐畅总缠着他问,你第一次到底在哪看见我的啊?他总说,梦里,徐畅皱着鼻子说,肉麻,瞿晓维每次抿唇不语,因为在他看,他第一次见到徐畅,确实有点做梦的感觉。
那是瞿晓维刚读研一时的一个下午,他妈妈要去师大给一个教授朋友送东西,瞿晓光没空,他便给他妈当了回司机,直到现在,瞿晓维还记得那一刻,他坐在舞蹈系办公室的沙发上等他妈和朋友聊天,一个白净瘦削的娃娃脸男生,走进了办公室。
午后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那道身影投上一层秋叶般泛红的浅金,那会刚大二的徐畅,其实说不上特别好看,徐畅一直也不属于脸蛋漂亮的类型,只是一种学古典舞的男生特有的气质,以及那层气质之外的一丝灵醒,综合在徐畅身上,格外引人注意,尤其他笑起来时,两个浅得几不可见的梨涡,在那一瞬间,吸引了瞿晓维的全部注意。
概括地来说,那或许可以叫一见倾心,但要瞿晓维来总结,他那时对徐畅的感觉,更接近一种钟意的小动物,在一起之后,他不止一次和徐畅说过,第一眼看见徐畅,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只小丑鱼,徐畅还很认真地懊恼,把毛茸茸的脑袋顶在瞿晓维肩窝里,一边扒着自己嶙峋的肋骨:“就是呀,我都这么瘦了,怎么脸上那么胖!”
瞿晓维捏捏他的脸,笑着说:“这样好,要是你脸上瘦了,别人会以为我亏待你。”徐畅抱着他胳膊笑,说过一次什么别人啊?你真想告诉别人吗?又把脸埋进被子,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我给你说……我其实已经告诉张乐云了,你不会生气吧?”
那时候怎么回答的,瞿晓维一时想不起来,有些回忆不被触碰的时间太长,像蒙着一尘灰,知道它们在那,却难以一一辨别,但他还记得张乐云是徐畅大学里最要好的朋友,最初和瞿晓维提起他,徐畅还总爱铺垫一长串好话。瞿晓维没和徐畅说,那其实没有必要,就像他一开始追徐畅就没想过自己会失败一样,他从来不吃醋,接受过的喜欢太多,他不知道什么叫没有安全感,也不害怕失去。
雨后院落中,绿植翠□□滴,这两年往来澜台无数次,瞿晓维还从没这么仔细地打量过后院,那些与徐畅有关的部分,好像这时候,他才忽然有所感觉,澜台已经开出了好几家分店,最初陪他那个人,却没能与他同庆。
他也忘了两年了,徐畅喜欢甜品,还记得筹备澜台第一家分店时,有一天晚上,瞿晓维让西厨房做了个大蛋糕,有生以来,瞿晓维第一次想让男朋友见见圈外发小,他原本非常高兴,一群朋友过来,他还开了几瓶好酒。但也就在那天晚上,趁徐畅不留意的时候,最要好的发小许亚舟悄悄问了他一句话,这人是不是师大跳舞的?他不简单,你留点心。瞿晓维那时才知道,他们小时候常玩的一个朋友,追过徐畅很长时间,从许亚舟的角度来描述,徐畅暧昧地吊了人家很久,那朋友还告诉许亚舟,徐畅吊着他的同时,追过一个男的,叫陈仲。
S市的圈子就那么大,好巧不巧,陈仲是瞿晓光的朋友。对瞿晓维来说,那就像徐畅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时隔几年他都还记得当时那股冲顶的愤怒,不仅是在朋友面前颜面扫地,他后来问徐畅,徐畅没有否认,更让他无地自容。
后来的事,他不太想去回忆了,总之在他感觉可以和徐畅谈谈的时候,徐畅早已把自己的东西搬了个空,只是从电话里,给了他一句淡淡的分手。闭一闭眼睛,瞿晓维想得脑子有些发胀,抬手抹一把脸,还是走下楼去,坐回了朋友中间。
各有心事,瞿晓维和许亚舟没怎么再说话,直到吃完晚饭,众人都散了时,许亚舟才思忖地看了瞿晓维一眼:“那我换个问法,你还想找他?”
瞿晓维未置可否,分手那会,他和谁说的都是实话,徐畅把他踹了,他知道许亚舟想说什么,撩一撩眼皮,只是说:“帮我给阿姨带个好。”
和许亚舟挥一挥手,瞿晓维叫来一个澜台的代驾,让人先替他去买了包三五,这才坐上车,回了自己家。他平时很少抽烟,这会却有点想抽了,到家的时候,还去厨房找了一圈,才从地柜底下摸出一个烟灰缸。
坐上沙发,瞿晓维点了根烟,分不清是晚饭喝的酒,还是那匆匆的一瞥留下的后劲,脑子发沉,还转着徐畅的事。徐畅为什么还在考复试?这两年徐畅怎么过的?徐畅是不是从没把他放下过?徐畅今天的身影,从前度过的点滴,瞿晓维懒得去和许亚舟掰扯,他确实还想找徐畅,却不是许亚舟的理解。
要是徐畅看上去很好,他大概还可以继续当没有这个人,他从没想过徐畅会不好,一想到那时候徐畅看他的眼睛,他胸口就有点发闷。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去,夜幕初上,窗外传来小雨的沙沙声,两支烟抽完,瞿晓维又坐了一会,伸手拿起手机,翻出了徐畅的微信。
☆、第4章
4.
天擦黑的时候,雨又下了起来,徐畅走进城东地铁站,搭上一列回师大的车,晚高峰之后,车厢里人不太多,他一上车就找到个座位,把双肩包搂在胸前,脑勺靠窗,闭上了眼睛。
刚上了半天课,加上感冒,感觉有点疲倦,以前这种时候,徐畅都会在地铁上睡一觉,可今天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全是瞿晓维,怎么睡也睡不着,他不想去想,却又控制不住。
没想到会突然碰上,徐畅说的是实话,那家咖啡以前瞿晓维带他去喝,他喜欢一款玫瑰摩卡,但两人分手后,他没有再去过,一个月前回师大准备研究生复试,他在大学租房的小区新租了套房,坐地铁去城东时他才发现这条新修的地铁线要经过那座广场,他总共才去了四次,还包括今天。
回想那一刻,心跳仍有些加速,听见熟悉的声音时,徐畅根本不敢置信,等扭头看见那个熟悉的人,有一瞬间,他呼吸都停了,跳上出租时,徐畅还想着,要给张乐云打个电话,一想自己糟糕的表现,才又忍了回去。瞿晓维对他来说,还远不是一段已经过去的往事,但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两年多没有半点长进,就像这么久了,他依然会忍不住偶尔去看瞿晓维的朋友圈一样,有时难过得一整晚睡不着觉,他也不会去和谁说。
想象过很多次重逢,那也是他控制不住的,但在徐畅想象中,即使做不到云淡风轻,他至少也应该能从容地笑一笑,对瞿晓维说一句:好久不见。然而事实瞿晓维说了那句话,他连接都接不上,他还把他的伞忘了,用了四年半,最心爱的一把。
列车飞驰,外面是漆黑不变的隧洞,只有进站出站时,几幅看不太真切的广告。闭着眼睛养一会神,徐畅又偶尔睁开,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才听见到达师大的报站。
天色几近全黑了,只有灯光照到的地方,能看清飘飞的雨丝。走出地铁站,徐畅迎面灌了口凉飕飕的风,连忙拉一拉风衣领子,埋头往家里回。
从城东过来,地铁要坐40分钟,下午上课那所学校是以前一个师姐开的,大二下半期以后,徐畅一直在那儿教小朋友跳舞。虽说从师大过去,要穿整座城,那时候还没有地铁,公交转车,得费上两个钟,但师姐给的课时费相当可观,徐畅就坚持了下来,每周三个下午,一直上到了毕业。
后来这一年多,徐畅没再找别的工作,一心一意复习考研,师姐便给他买了社保,算他半个全职。不过舞蹈专业,考复试要学的课花费实在太高,毕业半年后那次徐畅被迫放弃了,不要命地上了一年课,才总算攒到点钱,到这次才参考。复试线出来那天,徐畅痛快地哭了一场,他确实压抑得太久了,没人比他清楚,他毕业时就该上了,年年校级优秀生,他考推免面试,老师都觉得走过场,他却因为发高烧,错过了面试时间。大学四年,几乎所有考试都能缓,他从来没有错过过,唯独那一次,那是不可以缓考的,一耽搁,就耽搁了他两年。
身后车灯照过来,把路上的水洼点亮又掐灭,周围一切全都湿漉漉的,好在风衣里面穿的卫衣,还连着一个帽。从地铁站到小区,要经过一条邻师大的小街,徐畅把帽子拉到头顶上,走到常买的一家水果摊前面,停步张望一眼,又转身去了旁边的生鲜店。学古典舞那么多年,徐畅一向对体重很自觉,过了中学长身体那段时间后,便极少在晚上吃正餐,以前从外面回来,他一般在水果摊买个现切的水果碗,但今天他突然就想放纵了,他很喜欢吃鱼,尤其是妈妈做的芝麻番茄鱼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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