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正常,现时天光大亮,就算前日万福殿失火佛寺关门整顿不接来客,单说整顿需要兴师动众,偌大一个卧禅寺都不应当冷清如斯。
除非……
“贵客有没有什么想问的?”他还没说什么,一旁般若倒是先耐不住性子,率先打破了寂静。
般若是个直肠子,虽然身为护寺禅师,地位在寺内仅此于三位师兄,但为人率真坦诚,嫉恶如仇,也没什么弯弯绕绕,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要跟人干架,当的是快意恩仇,但也因此没少受悯生的苦苦劝诫,劝他要清心宁神,谨记十诫。
对于悯生的话他向来是肯听的,近年来也确实脾气收敛了很多,只是这多话的性子却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怎么也无法做到像诸位师兄那样在佛祖像前坐一整天除了诵经都不带多说一个字的。
因此,即便悯生事先特意嘱咐众人不能把寺里那件事捅出去,对上月清尘这种生性寡淡不喜多言显得十分高深莫测的,般若还是有些招架不住,担心他不说话是因为已经看出些什么来了。
“本也无事,”月清尘沉吟片刻,淡淡回应道:“只是不知方才道出燃香救命这法子的,是茅山宗哪位道长?”
他有意避开了寺内异状,没有让般若为难。
“咳,说到这个,”般若握握拳,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忿忿道:“贵客知道茅山玉虚宗主那不争气的弟弟吗?就是那个据说天生失了一魂一魄导致自出生以来一直失心疯的那位。不知怎的,自从他两年前钻了个空子跑下山去又被寻回来之后,这缺了的一魂一魄竟然自己回来了,不仅不疯了,反而得了一身好本事,能测算天机。”
“哦?”月清尘一副有些兴致的模样,“竟有这等事?”
“可不是嘛,”般若一看他感兴趣,人来疯的毛病又出来了,“这事蹊跷得很,玉虚宗主也纳闷得很,担心是被人夺舍了,特意测了他好多次,但得出的结论是他这傻弟弟确实是自己好起来了,而且除了能掐会算,还能画符,画出来的符竟与几百年前那位名动九州的道家□□难分伯仲,您说神不神奇?玉虚宗主都快把他当宝贝了。”
说到这,般若看了月清尘一眼,发现他确实是在认真听着,并不是敷衍,心中忙一阵得意,暗想着大家都嫌自己说话难听不爱听,也不爱跟自己说话,今儿难得碰上个爱听的,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来多说几句,忙继续道:
“可是就是这么个有奇遇的道师,偏偏半点灵都修不得,空有一身花架子,走到哪都要人随身保护。这还没什么,以前傻的时候养着也就养着了,茅山宗多一张嘴吃饭也不会垮了,可他竟然不知收敛,对身边人动辄又打又骂,相当不着调,还傲气得很,有得了信上门请他为自家后辈算气运的,若是他看不上眼,竟然理都不理,直接把上门的人拒之门外,还张狂道只算尊贵之人的命格,小人物一概不算,这一下可得罪了不少人,我看玉虚宗主恐怕也为难得很,若我是宗主,早把他赶下山去自生自灭了,哪还留在山上好生养着。”
说话间转眼已到大殿,无数珈蓝烛火即便在白天亦于殿内长燃不灭,光影重重间,将殿外大好天光都照出了几分五蕴皆空渡苦救难的深静幽远来。
殿内有人念:“当观五蕴自性皆空,何名五蕴自性空耶,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无异于空空无异于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此一切法如是空相,无所生无所灭无垢染,无清净无增长无损减……”
入殿门正对外者,端坐有三世佛木胎泥塑,塑像下有一着深红袈裟之人,正背对正门向佛像虔诚而坐,方才从门外听到的经声,想必出自此人之口。
月清尘停在大殿门口,等候般若进去通传,无所事事间又向殿内瞥了几眼,发现其中原来不止一人。
就在此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在殿内突兀响起,打破了原本深静幽远的悲悯氛围:
“大师,我平时这人可能是跟我佛犯冲,最听不得人念经,如今您这心经念得我头晕眼花直想睡觉,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可就先撤了,回去养一下精蓄一下锐,省得到了晚上给您添乱。”
说完,还打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哈欠,以表示自己确实是困了。
“老衲考虑不周,”殿内敲木鱼的声音停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响了起来,“施主请自便。”
“多谢大师体恤。”那声音继续懒洋洋道,“怀远,我看你也困了,跟师叔一道走吧。”
“我没事,”另一道听起来年轻沉稳得多的声音低低响了起来,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在里面,“你走吧,我留下来听大师吩咐。”
“随你的便吧,”懒洋洋的那人无所谓道,“我走了,别太想我。”
第42章起澜埙(上)
说话间,他人已晃至门口,“吱呀”一下拉开殿前因年岁久远多少有些老旧的木门,先是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筋骨,又捏着鼻子小声抱怨了一句:“可算出来了,这老和尚真够人受的。”
他边伸展筋骨边走路没个正形儿地蹦哒着下了台阶,猛一抬头与立在门口的月清尘打了个照面,他先是眯了眯眼,紧接着将人从头到尾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一遍,打量完却是一语未发,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因为带了面具的缘故,月清尘也不怕他看出什么,只是对那人方才的眼神有些在意,觉得莫名熟悉。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究竟熟悉在哪,般若那大嗓门就已从门口如炸雷般响了起来:“贵客,请进来吧!”
月清尘依言迈进宝殿。
木门在身后闭合的瞬间,殿内光源只剩了佛前长燃的点点幽明烛火,昏暗之余,恍若将殿内殿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世间红尘万物皆不能侵扰其中。
低低的诵经与木鱼声又在耳边轻轻回荡,伴着殿内空灵回音,让人只觉心神都被殿内幽凉圣洁涤荡一番,不自觉地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一室清宁。
殿内除般若外还有四人,佛下静坐的僧人,他身旁侍立的小僧,轻纱拢面的碧裙女子,以及一位着道家八卦服的半大少年。
见月清尘进来了,那少年先是微微一愣,接着面色一凝,肃然行了一礼,沉声道:"茅山宗玉虚道师座下大弟子怀远见过望舒圣君。"
"是望舒君?"背对殿门端坐的的老僧依旧神色悲悯,紧闭双眸,音调没什么起伏,却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敬意,"老衲身子不便,无法起身相迎,还请圣君见谅。"
"悯生大师言重,"月清尘缓步停在他身后,行了一个晚辈礼,"清尘来晚了。"
悯生摇摇头,在一旁的小僧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欠了欠身,带些歉意道:"此番遭难,还要劳烦圣君跑一趟过来,老衲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啊。"
"既为同道,本当共勉,大师这般客气,便是见外了,"月清尘蹙了蹙眉,"只是,不知此次……"
"咳咳咳。"悯生突然一阵剧烈咳嗽,本在一旁静立的宁远湄早有准备地上前替他施起针来,边施边轻声劝解,似在为其疏导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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