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新帝登基的事情除了在皇室宗族和朝廷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外,在民间其实并没有激起多大的风浪,虽然新皇的人选换成了一个十分陌生的皇子,但对于平常老百姓来说也并没有多大区别。
对于普通人而言,更能引起他们关注的,或许是白梨大巫女突然放话说神宫之主的位置交付给自己侍女的消息。
这个传言的爆炸性完全盖过了新皇继位的大事,甚至大街小巷中还传闻说新帝皇登基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整顿朝政,而是快马加鞭赶到神宫大门前,苦求大巫女收回这个决定。
而作为传闻中的主角,苏祈言现在就直直地站在神宫巍峨的大门前,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大门是紧闭着的,没有留下一丝缝隙,除了他自己带来的一队人马,里面听不到一点声音,就好像神宫中的人早就走光了一样。
苏祈言按捺住急躁得不行的心情,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求见的话语,这种话自从他来到这里以后,都不知道复述了多少次了,但话音里那种焦躁与不安却积攒得越来越来多,几乎让他整颗心都烧起来。
“大周第二十四任帝王苏祈言求见神宫大巫女,烦请转告一声,若大巫女对我有何不满,我都甘愿受教,只求……只求能见她一面。”苏祈言身穿帝王服饰,挺直脊背僵立着,说话间掺杂着一丝丝不明显的哀求,他甚至都没有用上朕的称谓。
自从他突然得到神宫这边的消息,得知陈妤正在准备将大巫女之位交到萱兰手中之后,苏祈言就吓得抛下手头上繁重的公务,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
要不是因为他现在是皇帝,一举一动都不能随意,苏祈言早就抛下那群拖后腿的侍卫,一个人就策马先行了。
对于陈妤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苏祈言压根就没有丝毫头绪。
那天登基大典过后,陈妤十分坚决地拒绝了他的挽留,带着苏祈凌返回了神宫中。
他本来是想要拦下她的,就算拦不住陈妤,至少也要把苏祈凌那家伙扣下来,但是那一天陈妤格外的强硬,面对他的阻拦,竟扬手扔出一道符篆,将追来的人都拦在皇宫中,自己则是拉着苏祈凌施施然登上马车,然后在众人的目送下绝尘而去。
等符篆的效用过去,那架马车早就跑得没影了。
苏祈言不是不想追,但一个两个大臣都劝着他,说登基大典这样的盛世,身为主角的新帝要是跑了,那算个什么事呢。苏祈言想想也对,反正神宫就杵在那里,又不能长脚跑了,所以他极力忽略掉内心的不安,返回去将大典给举行完毕了。
可还没等他去找陈妤,陈妤倒先给他送来了这样一个大惊喜,让他整个大脑轰得一下闪过一道白光,就失去了任何思考能力。
满脑子都在叫嚣着要留下她,不能让她这么做……待恢复理智后,他的双脚早就先一步冲了出去,然后如今他就站在神宫门前,哀求着那人见他一面。
苏祈言已经站了好几个时辰了,他的双腿不免有点酸麻,但是尽管如此,他依旧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挥手赶走了来劝他的侍卫,双眼只紧盯着大门,视线仿佛能穿透过去,看到里面的情景。
神宫外自然是有大巫女亲自布下的屏障,以防有人误闯,所以哪怕是御驾亲临,如果没有主人的允许,也只能在外面干等。
苏祈言不怕等,他的耐心一向很好,否则也不会蛰伏了这么多年,终等到如愿以偿的一天。他只是怕就算再怎么等,那个人都真的不愿见他……
这个猜忌在听到陈妤要退任的那一刻,就如春日的野草一样不停疯长,满满地占据了整个脑海,苏祈言不愿去深想,就如同他只要不去怀疑,那么就不会成真一样。
在亲眼见到陈妤,亲口听到她这样说之前,苏祈言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又是站了一个时辰,一直毫无动静的神宫的大门终于咯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苏祈言原本黯淡晦暗的双眸像是落进了一点星火,倏地亮堂起来。
他眼也不眨地望着前方,然而等门后转出一个身影之后,眼睛里好不容易亮起的火光却被失望所扑灭了。
从神宫中款款走出来的是陈妤的贴身侍女萱兰,她的脸上挂着十分客套的笑意,礼数也做得很周全,虽然任谁都无法挑出一点错,但苏祈言硬是能感受到她行礼时那不加掩饰的敷衍。
不是陈妤……苏祈言心下一沉,不详的预感越发地强烈。
“萱兰姑娘,大巫女大人可是愿意见我了?”尽管很失望出来的人不是陈妤,但苏祈言知道神宫有所反应,总比把他们隔绝在门外置之不理的要好,所以很是诚恳地问道。
萱兰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陛下远道而来,神宫本应好好招待,可惜大人下令静修,奴婢也不能擅作主张。还是苏公子不忍心看陛下无功而返,向大人求了请,奴婢这才得以来为您开宫门,还请陛下见谅。”
“大胆,在陛下面前竟也敢这般无礼——”苏祈言身边的一个侍卫见来人只是一个婢女,顿时胆子就大了起来,本着在新皇面前邀功的心态,横上前来指着萱兰就要开骂。
”退下!”谁知道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苏祈言一个狠厉的眼神给吓得站不稳了。
萱兰倒也不生气,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陛下管教手下有方啊,看着迫不及待冲出来护主的样子,倒也算忠心。”
苏祈言眉心一跳,他怎么会听不出萱兰话里的嘲讽意味,但如今陈妤不肯见自己,他是绝对不能再把萱兰给得罪了,于是按捺下心底的急切,努力将语气放平。
“萱兰姑娘说的苏公子……”他眯了眯眼,问,“难不成是苏祈凌?”
萱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侧过身子,示意苏祈言跟上来:“陛下在外头等了那么久,有什么事先进来再说吧。”
她只请了苏祈言一人进神宫,其他人想要跟上去,都被她客客气气地拦下来了。
有人不服气地想要跟萱兰呛声,奈何苏祈言也没有反对,反而命令他们驻守原地,只身一人跟上了萱兰的脚步。
“你这是……带我去哪儿?”走了一段路,苏祈言觉得不对劲,他好歹也在神宫住了几年,道路都认得,这个方向明显不是去大巫女寝宫的。
“陛下莫急,奴婢知道您为何匆忙赶来,想必是因为大人要让位于我的消息吧?”萱兰不徐不疾地说,“不巧,关于这件事……奴婢也有一些话想跟您说。”
兜兜转转,萱兰走到一座亭阁中,里面有石桌石椅,桌上事先已摆好了一套茶具。
她率先走进去,坐下之后,便开始沏茶,手法娴熟,不多时就闻到了缕缕茶香。萱兰将茶水倒入杯中,在升起的袅袅白烟中,淡淡地瞥了眼皱着眉站立的苏祈言:“陛下,请坐吧,我的手艺虽比不上大人,但也不差,您可以尝一尝。”
苏祈言没有动:“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苏祈言不肯坐下,萱兰也不在意,她自顾自端起自己的茶杯,啜了一口,才慢慢说:“所有人都觉得,大巫女是最为温柔之人。可我知道这言不符实,大人她其实也能变得非常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她无父无母,亦没有宗族,因为在她满周岁那一日,她的家族便被山上下来的强盗杀了个精光。那日前任大巫女正好路过那个村庄,整个村子的人都死光了,唯有她活了下来,不是那些劫匪不想杀她,而是杀不了。前任大巫女与我说起,当时她还是那么小的孩子,还在襁褓中嚎啕大哭,周围是尸横遍野,她的哭声引来了那群畜生,可是刀还未落到她头上,就定住不能动了,就如同有神明庇佑一般——那时前任大巫女便知道她是注定要侍奉神明的人,因为神灵将所有宠爱给予了她,整个家族的运势都汇聚于她身上,所以她的血亲就注定无法善终。”
“大人是在七岁那年,从前任大巫女口中得知了真相。我亲眼看着她跪在雨中哭了一天一夜,你知道她求什么吗?她求大巫女以她自身为祭品,来祭祀血亲,结果大巫女骂她不成事,既然身负通天之能,就该润泽苍生,而不应耽于私情。于是她再不提起这件事,然后果然成为了无偏无私、一心只为苍生祈福的大巫女。”
“十岁那年,前任大巫女去世,她继任了神宫大巫女之位,那时候有人跳出来说她年纪太小,不堪大用,神宫交付在她手上,迟早会毁了。于是她拼尽全力,以一己之能,在皇城中布下护城大阵,堵了那些人的口。可代价是她差点因为逞能布下这种超出她当时能力范围的大阵而巫力尽失,昏迷了一个月才好。”
“十四岁那年,南方大旱,她亲自赶去灾区祈雨,在不足半月的时间里,她辗转数十地,任她能力再高,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后来,她新到了一地,却因为巫力还未完全恢复,祈雨仪式失败了,被那些灾民们指着鼻子骂。她自责不已,歉疚得落了泪,但却被那些人说没用,说她是天下最大的骗子。于是从那之后,不管再怎么委屈,哪怕性命垂危,她都不再哭一声。”
萱兰一下子说了很多话,喉咙似乎有点干,便停下来饮了口茶,润了润喉。
苏祈言的眼神已经由最初的震惊转变为茫然,他的手指在身侧攥紧,萱兰的话对他来说冲击太大了,短暂的时间里他似乎不能完全消化,但却仍能隐隐感觉到恐惧,只是这些恐惧到底来源哪里,他又说不出来。
萱兰动手沏茶,热茶氤氲出白雾,让她的面容模糊起来,在苏祈言的茫然无措和四下的静谧无声中,她继续自说自话。
“然后十六岁那年,她捡到了你。”
隔着白蒙蒙的水雾,苏祈言似乎看见萱兰笑了一下:“你是一个意外。其实大人她这样厉害的人物,肯定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是天生凶煞之命,是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灾星,可她还是把你带回来了。知道为什么吗?”
见苏祈言的瞳孔缩了缩,萱兰低下头,一边将茶具清洗干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放心,你的命格只有我与大人知晓,没有透露给旁人,你大可以安心当你的皇帝。”
飞快地略过这个话题,萱兰继续说:“大人同我说,她对你好,是因为把你当做弟弟一般疼宠,你乖巧听话、人也聪明,她很是喜欢。可我知道原因远远不止是这样——最重要的理由,恐怕是你的存在,叫她像是看见了自己。”
“我说过,她因为福泽太深,无人能承受这种恩泽,所以注定了会孤家寡人;而你则是天生背负煞命,严重点的甚至会影响一朝运势。她虽然是神宫的大巫女,可在这一点上,跟你也没什么不同,你们两人都容易给亲近之人带来灾厄。她已经没有回头路走了,可当时你还小,如果她放任不管,你可能哪一天就死在外面了,如果她将你带回来,就要费尽心思去压制你的煞气,可是她终究不忍心看着你走上她的老路……陛下,你还记得那一次你央求大人给你测命的事吗?”
苏祈言愣了好几秒,才想起要回答:“我,记得……”
萱兰虽然笑着,眼底却冷却下来。
“记得就好,那你可知道,大人为你测命,是要付出代价的?”她轻缓地说道,“代价就是,你的命从此与她联系在了一起,你要受的劫难,她也必须为你分担,你懂这意味着什么吗?”
阅读干了这碗毒汤[快穿]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