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过了大半年。|/\p-a-o-s-h-u-8.c-o-m/\|一日早晨,谢逊忽道:“五弟,五妹,再过四个月,风向转南,今
日起咱们来扎木排罢。”张翠山惊喜交加,问道:“你说扎了木排,回归中土吗?”谢逊冷
冷的道:“那也得瞧瞧老天发不发善心,这叫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功,便回去,
不成功,便溺死在大海之中。”依着殷素素的心意,在这海外仙山般的荒岛上逍遥自在,实
不必冒着奇险回去,但想到无忌长大之后如何娶妻生子,想到他一生埋没荒岛实在可惜,当
下便兴高采烈的一起来扎结木排。岛上多的是参天古木,因生于寒冰之地,木质致密,硬如
铁石。谢逊和张翠山忙忙碌碌的砍伐树木,殷素素便用树筋兽皮来编织帆布,搓结帆索。无
忌奔走传递。
饶是谢逊和张翠山武功精湛,殷素素也早不是个娇怯怯的女子,但没有就手家生,扎结
这大木排实在事倍功半。扎结木排之际,谢逊总是要无忌站在身边,盘问查考他所学武功。
这时张殷二人也不再避嫌走开,听得他义父义子二人一问一答,都是口诀之类,谢逊甚至将
各种刀法、剑法,都要无忌犹似背经书一般的死记。谢逊这般“武功文教”,已是奇怪,偏
又不加半句解释,便似一个最不会教书的蒙师,要小学生呆背诗云子曰,囫囵吞枣。殷素素
在旁听着,有时忍不住可怜无忌,心想别说是孩子,便是精通武学的大人,也未必便能记得
住这许多口诀招式,而且不加试演,单是死记住口诀招式又有何用?难道口中说几句招式,
便能克敌制胜么?更何况无忌只要背错一字,谢逊便重重一个耳光打了过去。虽然他手上不
带内劲,但这一个耳光,往往便使无忌半边脸蛋红肿半天。这座大木排直扎了两个多月,方
始大功告成,而竖立主桅副桅,又花了半个多月时光。跟着便是打猎腌肉,缝制存贮清水的
皮袋。待得事事就绪,已是白日极短,黑夜极长,但风向仍未转过。三人在海旁搭了个茅
棚,遮住木排,只待风转,便可下海。这时谢逊竟片刻也不和无忌分离,便是晚间,也要无
忌跟他同睡。张翠山夫妇见他对儿子又是亲热,又是严厉,只有相对苦笑。一天晚上,张翠
山半夜醒转,忽听得风声有异。他坐起来,听得风声果是从北而至,忙推醒殷素素,喜道:
“你听!”殷素素迷迷糊糊的尚未回答,忽听得谢逊在外说道:“转北风啦,转北风啦!”
话中竟如带着哭音,中夜听来,极其凄厉辛酸。次晨张殷夫妇欢天喜地的收拾一切,但在这
冰火岛上住了十年,忽然便要离开,竟有些恋恋不舍起来。待得一切食物用品搬上木排,已
是正午,三人合力将木排推下海中。无忌第一个跳上排去,跟着是殷素素。
张翠山挽住谢逊的手,道:“大哥,木排离此六尺,咱们一齐跳上去罢!”谢逊说道:
“五弟,咱们兄弟从此永别,愿你好自珍重。”张翠山心中突的一跳,有似胸口被人重重打
了一拳,说道:“你……你……”谢逊道:“你心地仁厚,原该福泽无尽,但于是非善恶之
际太过固执,你一切小心。无忌胸襟宽广,看来日后行事处世,比你圆通随和得多。五妹虽
是女子,却不会吃人的亏。我所担心的,反倒是你。”张翠山越听越是惊讶难过,颤声道:
“大哥,你说甚么?你不跟……不跟我们一起去么?”谢逊道:“早在数年之前,我便与你
说过了。难道你忘了么?”这几句话听在张翠山耳中犹似雷轰一般,这时他方始记得,当年
谢逊确曾说过独个儿不离此岛的言语,但此后他不再提起,张殷二人也就没放在心上。当扎
结木排之时,谢逊也从未流露过独留之意,不料到得临行,他忽然说了出来。张翠山急道:
“大哥,你一个人在这岛上寂寞凄凉,有甚么好?快跳上木排啊!”说着手上使劲,用力拉
他。但谢逊的身子犹似一株大树般牢牢钉在地下,竟是纹丝不动。
张翠山叫道:“素素,无忌,快上来!大哥说不跟咱们一起去。”殷素素和无忌听了也
是大吃一惊,一齐纵上岸来。无忌道:“义父,你为甚么不去?你不去我也不去。”谢逊心
中实在舍不得和他三人分别,三人此一去,自然永无再会之期,他孤零零的独处荒岛,实是
生不如死,但他既与张翠山、殷素素义结金兰,对他二人的爱护,实已胜过待己,而对义子
无忌之爱,更是逾于亲儿。他思之已久,自知背负一身血债,江湖上不论是名门正派还是绿
林黑道,不知有多少人处心积虑的要置己于死地,何况屠龙刀落入己手,此事难免泄露出
去。若在从前,自是坦然不惧,但这时眼目已盲,决不能抵挡大批仇家的围攻,料知张殷二
人也决不致袖手不顾,任由自己死于非命,争端一起,四人势必同归于尽。一回归大陆,只
怕四人都活不上一年半载。但这番计较也不必跟二人说明,事到临头,方说自己决意留下。
他听无忌这几句话中真情流露,将他抱起,柔声道:“无忌,乖孩子,你听义父的话。义父
年纪大了,眼睛又瞎,在这儿住得很好,回到中原只有处处不惯,反而不快活。”无忌道:
“回到中原后,孩儿天天服侍你,不离开你身边。你要吃甚么喝甚么,我立刻给你端来,那
不是一样么?”谢逊摇头道:“不行的。我还是在这里快活。”无忌道:“我也是在这里快
活。爹,妈,不如咱们都不去了,还是在这里的好。”殷素素道:“大哥,你有甚么顾虑,
还请明言,大家一起商量筹划。要说留你独个在这儿,无论如何不成。”谢逊心想:“这三
人都对我情义深重,要叫他们甘心舍己而去,只怕说到舌敝唇焦,也是不能。却如何想个法
儿,让他们离去?”张翠山忽道:“大哥,你怕仇家太多,连累了我们,是不是?咱四人回
到中原之后,找个荒僻的所在隐居起来,不与外人来往,岂非甚么都没事了?最好咱们都到
武当山去住,谁也想不到金毛狮王会在武当山上。”谢逊傲然道:“哼,你大哥虽然不济,
也不须托庇于尊师张真人的宇下。”张翠山深悔失言,忙道:“大哥武功不在我师父之下,
何必托庇于他?回疆西藏、朔外大漠,何处不有乐土?尽可让我四人自在逍遥。”谢逊道:
“要找荒僻之所,天下还有何处更荒得过此间的?你们到底走是不走?”张翠山道:“大哥
不去,我三人决意不去。”殷素素和无忌也齐声道:“你不去,我们都不去。”谢逊叹道:
“好罢,大伙儿都不去,等我死了之后,你们再回去那也不迟。”张翠山道:“不错,在这
里十年也住了,又何必着急?”谢逊大声喝道:“我死了之后,你们再没甚么留恋了罢?”
三人一愕之间,只见他手一伸、刷的一声,拔出了屠龙刀,横刀便往脖子中抹去。张翠山大
惊,叫道:“休伤了无忌!”他知以自己武功,决计阻不了义兄横刀自尽,情急下叫他休伤
无忌。谢逊果然一怔,收刀停住,喝道:“甚么?”
张翠山见他如此决绝,哽咽道:“大哥既决意如此,小弟便此拜别。”说着跪下来拜了
几拜。无忌却朗声道:“义父,你不去,我也不去!你自尽,我也自尽。大丈夫说得出做得
到,你横刀抹脖子,我也横刀抹脖子。”
谢逊叫道:“小鬼头胡说八道!”一把抓住他背心,将他掷上了木排,跟着双手连抓连
掷,把张翠山和殷素素也都投上木排,大声叫道:“五弟,五妹,无忌!一路顺风,盼你们
平平安安,早归中土。”又道:“无忌,你回归中土之后,须得自称张无忌,这‘谢无忌’
三字,只可放在心中,却万万不能出口。”无忌放声大叫:“义父,义父!”
谢逊横刀喝道:“你们若再上岸,我们结义之情,便此断绝。”张翠山和殷素素见义兄
心意坚决,终不可回,只得挥泪扬手,和他作别。这时海流带动木排,缓缓飘开,眼见谢逊
的人影慢慢模糊,渐渐的小了下去。隔了良久良久,直至再也瞧不见他身形,三人这才转
头。无忌伏在母亲怀里,哭得筋疲力尽,才沉沉睡去。木筏在大海中飘行,此后果然一直刮
的是北风,带着木筏直向南行。在这茫茫大海之上,自也认不出方向,但见每日太阳从左首
升起,从右首落下,每晚北极星在筏后闪烁,而木筏又是不停的移动,便知离中原日近一
日。最近二十余天中,张翠山生怕木排和冰山相撞,只张了副桅上的一小半帆,航行虽缓,
却甚安全,纵然撞到冰山,也只轻轻一触,便滑了开去。直至远离冰山群,才张起全帆。
北风日夜不变,木筏的航行登时快了数倍,且喜一路未遇风暴,看来回归故土倒有了七
八成指望。这几个月中,张殷二人怕无忌伤心,始终不谈谢逊之事。
张翠山心想:“大哥所传无忌那些武功,是否管用,实在难说。无忌回到中土,终须入
我武当门下。”木筏上日长无事,便将武当派拳法掌法的入门功夫传给无忌。他传授武功的
方法,可比谢逊高明得太多了,武当派武功入手又是全不艰难,只讲解几遍,稍加点拨,无
忌便学会了。父子俩在这小小木筏之上,一般的拆招喂招。
这日殷素素见海面波涛不兴,木排上两张风帆张得满满的直向南驶,忍不住道:“大哥
不但武功精纯,对天时地理也算得这般准,真是奇才。”
无忌忽道:“既然风向半年南吹,半年北吹,到明年咱们又回冰火岛去探望义父。”张
翠山喜道:“无忌说得是,等你长大成人,咱们再一起北去……”
殷素素突然指着南方,叫道:“那是甚么?”只见远处水天相接处隐隐有两个黑点。张
翠山吃了一惊,道:“莫非是鲸鱼?要是来撞木排,那可糟了。”殷素素看了一会,道:
“不是鲸鱼,没见喷水啊。”三人目不转瞬的望着那两个黑点。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张翠
山欢声叫道:“是船,是船!”猛地纵起身来,翻了个筋斗。他自生了无忌之后,终日忙忙
碌碌,从未有过这般孩子气的行动。无忌哈哈大笑,学着父亲,也翻了两个筋斗。又航了一
个多时辰,太阳斜照,已看得清楚是两艘大船。殷素素忽然身子微微一颤,脸色大变。无忌
奇道:“妈,怎么啦?”殷素素口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张翠山握住她手,脸上满是关切的
神色。殷素素叹道:“刚回来便碰见了。”张翠山道:“怎么?”殷素素道:“你瞧那
帆。”
张翠山凝目瞧去,只见左首一艘大船上绘着一头黑色大鹰,展开双翅,形状威猛,想起
当年在王盘山上所见的天鹰教大旗,心头一震,说道:“是……是天鹰教的?”殷素素低声
道:“正是,是我爹爹的天鹰教的。”
霎时之间,张翠山心头涌起了许多念头:“素素的父亲是天鹰教教主,这邪教看来无恶
不作,我见到岳父时却怎生处?恩师对我这婚事会有甚么话说?”只觉手掌中素素的小手在
轻轻颤动,想是她也同时起了无数心事,当即说道:“素素,咱们孩子也这么大了!天上地
下,永不分离。你还担甚么心?”殷素素吁了一口长气,回眸一笑,低声道:“只盼我不致
让你为难,你一切要瞧在无忌的脸上。”
无忌从来没见过船只,目不转瞬的望着那两艘船,心中说不出的好奇,没理会爹妈在说
些甚么。
木筏渐渐驶近,只见两艘船靠得极密,竟似贴在一起。若是方向不变,木筏便会在两艘
船右首数十丈处交叉而过。张翠山道:“要不要跟船上招呼?探问一下你爹爹的讯息?”殷
素素道:“不要招呼,待回到中原,我再带你和无忌去见爹爹。”张翠山道:“嗯,那也
好。”忽见那边船上刀光闪烁,似有四五人在动武,说道:“两边船上的人在动手。”殷素
素凝目看了一会,有些担心,说道:“不知爹爹在不在那边?”张翠山道:“既然碰上了,
咱们便过去瞧瞧。”于是斜扯风帆,转动木筏后舵。木筏略向左偏,对着两艘船缓缓驶去。
木筏虽然扯足了风帆,行驶仍是极慢,过了好半天才靠近二船。只听得天鹰教船上有人高声
叫道:“有正经生意,不相干的客人避开了罢。”殷素素叫道:“日月光照,天鹰展翅,圣
焰熊熊,普惠世人。这里是总舵的堂主。哪一坛在烧香举火?”她说的是天鹰教的切口。船
上那人立即恭恭敬敬的道:“天市堂李堂主,率领青龙坛程坛主、神蛇坛封坛主在此。是天
微堂殷堂主驾临吗?”殷素素道:“紫微堂堂主。”那边船上听得“紫微堂堂主”五个字,
登时乱了起来。稍过片刻,十余人齐声叫道:“殷姑娘回来啦,殷姑娘回来啦。”张翠山虽
和殷素素成婚十年,从没听她说过天鹰教中的事,他也从来不问,这时听得两下里对答,才
知她还是甚么“紫微堂堂主”,看来“堂主”的权位,还是在“坛主”之上。他在王盘山岛
上,已见过玄武、朱雀两坛坛主的身手,以武功而论是在殷素素之上,她所以能任堂主,当
因是教主之女的缘故,这位“天市堂”李堂主,想必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只听得对面船上一
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听说敝教教主的千金殷姑娘回来啦,大家暂且罢斗如何?”另一个高
亮的声音说道:“好!大家住手。”接着兵刃相交之声一齐停止,相斗的众人纷纷跃开。张
翠山听得那爽朗嘹亮的嗓音很熟,一怔之下,叫道:“是俞莲舟俞师哥么?”那边船上的人
叫道:“我正是俞莲舟……啊……啊……你……你……”
张翠山道:“小弟张翠山!”他心情激动,眼见木筏跟两船相距尚有数丈,从筏上拾起
一根大木,使劲一抛,跟着身子跃起,在大木上一借力,已跃到了对方船头。俞莲舟抢上前
来,师兄弟分别十年,不知死活存亡,这番相见,何等欢喜?两人四手相握,一个叫了声:
“二哥!”一个叫了声:“五弟!”眼眶中充满泪水,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边天鹰教迎接殷素素,却另有一番排场,八只大海螺呜呜欢起,李堂主站在最前,封
程两坛主站在李堂主身后,其后站着百来名教众。大船和木筏之间搭上了跳板,七八名水手
用长篙钩住木筏。殷素素携了无忌的手,从跳板上走了过去。天鹰教教主白眉鹰王殷天正属
下分为内三堂、外五坛,分统各路教众。内三堂是天微、紫微、天市三堂。外五坛是青龙、
白虎、玄武、朱雀、神蛇五坛。天微堂堂主是殷天正的长子殷野王,紫微堂堂主便是殷素
素,天市堂堂主是殷天正的师弟李天垣。李天垣见殷素素衣衫褴褛,又是毛,又是皮,还携
着一个孩童,不禁一怔,随即满脸堆欢,笑道:“谢天谢地,你可回来了,这十年来不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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