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只是受了点小伤，就成功地引蛇出洞。以最小的代价毕其功于一役，实在妥得不能再妥。”

赵渭一副想咬死她的样子：“你事先就知道，桑采会对你用的是‘摄魂提线香’？”

“这个倒是不知。”

凤醉秋以齿轻轻刮过唇角，略感心虚地辩解。

“可我想过，她就算通敌，也不可能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否则就不用搞得那么麻烦。所以，她不会毒死我。而控制心神的诡药，我都能应付。”

桑采想完成任务后活着全身而退，就不可能下要命的药。

不然，她和凤醉秋见完面，转头凤醉秋就死了，她怎么可能走得出赫山？

“计划是事先反复推敲过的，该想的我都想到了。过程和结果也大致在我的预判之中，没出半点岔子。我赢了，不是吗？”

赵渭唇角的笑弧透出幽凉。

“该想到的都想到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的任务并非窃取布防图，而是不惜代价要取你性命呢？！又或者，虽不要你的命，却下毒将你废掉呢？！”

凤醉秋窝在他怀中，指尖轻轻揪着他的衣襟，眼眸低垂。

“这个是想过的。”

她在北境杀敌太多，与吐谷契人算得血海深仇。

若对方并不图别的，只想简单粗暴地复仇，一心除掉她或者废了她，倒也合情理。

“但从桑采前期的铺垫行动，我有七八成把握，她是冲布防图……”

“七八成把握？”

赵渭箍紧了她的腰肢，眼中竟有点恼恨。

“知道什么叫‘就怕万一’吗？若这‘万一’成真，你怎么办？”

没有人能做到算无遗策。

世间太多的生离死别，都是因为那个意料之外的“万一”。

凤醉秋偷偷撇嘴：“若‘万一’成真，那就是我预判失误，还能怎办？天灾**，生死有命呗。”

赵渭希望她遇事不要轻易搏命，要变通折中，先求自保再图其他。

可若凤醉秋真这样，那成什么了？

“战士畏死避伤，守护者遇事先考量自身利弊得失，寻好退路再做事。这不就是前朝灭亡的原因之一么？”

凤醉秋抬起手，以指尖在他脸颊轻挠。

“赵玉衡，我俩着眼不同，使命也不同，某些观念必然无法强融。惜己身者难成事，职责所在，使命必达。这事上，我俩没有谁对谁错。”

她是笑吟吟的模样，却字字坚定。

“就像你在仁智院内日以继夜地殚精竭虑时，也不会因为我心疼、忧虑，就乖乖去按时吃饭睡觉。”

赵渭捏住她的下颌，眼里快要喷火了：“就你有道理，就你振振有词！”

她说得很对，赵渭都明白。

也正是因为明白，又无计可施，才闹了这么久的小孩脾气。

他会心疼她受伤，会后怕于各种万一，会想向她索讨“今后不再以身涉险”的承诺。

但他也知道，他和凤醉秋，骨子里都不是什么乖顺小绵羊。

要想扭转对方心中定见，难如登天。

这无解的矛盾将他的心勒得生疼，一口气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太煎熬了。

“要解决这个痛苦，我可以为你指三条明路。”

凤醉秋靠着他的肩，竖起三根手指，诚恳谏言。

“要么，你卸了我官职、摘去我的兵户籍，将我彻底圈在某个你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这就一劳永逸，再不用提心吊胆了。”

“你少来。”

赵渭没好气地捏住她后颈，咬牙切齿。

“这样的话，你这混蛋不和我翻脸才怪！”

凤醉秋眯了眼，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那第二条路呢，就是委屈你些，学着习惯和忍受这种煎熬。”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有心有肺，很难习惯，”他瞪她，“第三呢？你敢说吗？”

第三条路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在他火气腾腾的注视下，凤醉秋渐渐正色，认真许多。

“第三，你就狠下心，和我这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做事的混蛋女人一刀两断。你也不用再为……唔！”

赵渭听不下去，发狠吻住了她。

他们都清楚，这是最简单有效的一条路。

但赵渭不想听。

事实上，凤醉秋也不想走到这地步。

话本子上说的“情不知所起”，大约就是他俩这种情形。

若此时叫他们掰开揉碎来讲，谁也说不清怎么就这么舍不得了。

相识至今还不足一年，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生死相依的瞬间。

没有天雷动地火的初见。

没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神魂相通。

没有温暖绵长的救赎与羁绊。

这样的彼此，要割舍，本该是很容易的。

可只要想想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心里就好像要被硬生生剜去重要一角。

哪怕只是回到去年初见时那般，做一对不咸不淡的上司与下属，该护短的护短，该尽责的尽责……

那也是回不去、受不了。

这很没道理。

可他们是在谈情说爱啊。

情情爱爱，是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一件事。

*****

这个绵长亲吻是前所未有的激狂。

蛮横、野烈，双方都带出了点暴脾气。

唇舌攻防有来有往，伤人也伤己。

但在激烈缠斗的表象之下，却又藏着强烈的牵引。

各自使出浑身解数，拼命想将对方诱进自己彀中，摒弃所有分歧，从此同道归一。

可他们各有各的倔强与不甘，这是旗鼓相当的死局。

直到两人都尝到了淡淡血腥味，这个亲吻才作罢。

赵渭以舌尖扫过她唇上新伤，呼吸既沉又乱。

“跟我说对不起。说你错了，以后再也不拿自己冒险。”

凤醉秋以额角轻轻撞了撞他，哑声哼笑：“我不。凭什么？”

明明他才是逞凶伤人的那个，他却被欺负惨了，剑眉一挑，水润星目中泛起凶狠薄红。

“你管我凭什么？说不说？”

“你做梦。”凤醉秋冲他呲了呲牙，小豹子似的。

知道他这回心里难受，她愿意让着哄着。

但不表示她会平白认错。

更不会违心做出明知不可能实现的虚假承诺。

“如今既你我都舍不下，也不能一直僵持在无解的死局里，总得有个说法。既然三条路你都不选，那我再给你最后一条。”

赵渭正要再开口，她在袖袋里摸索一番后，在他眼前摊开掌心。

她的掌心里躺着那枚小凤凰簪花。

沾了春月星辉，又沾了亭中灯笼红晕，那小凤凰簪花好似志怪话本中的妖物宝器。

就像她此刻的如丝媚眼一般，闪动着蛊惑人心的流光。

她红唇轻扬，柔软哑声。

“赵玉衡，入我凤门吧。从今后你就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了。好不好？”

赵渭看着那小凤凰簪花许久。

最后，抵住她的额角，低沉闷笑。

“你哄我入火坑，就这么坦荡直给？”

倒是很符合凤统领一惯的行事之风。

不纠缠于形而上的复杂心事，不耐烦叽叽歪歪务虚空谈。

解决问题最喜欢简单、利落、粗暴，一击必杀。

拿了这小凤凰簪花，从此就得“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要学会将尽职搏命、生死伤残视若平常。

要习惯为伴侣和家人提心吊胆。

要随时准备好承受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

要像所有兵户眷属一样，将“为护山河而死”看做一个人最崇高，也最平静的光荣归宿。

要信她所信，随她所行。

而她，将回报最赤诚最坚毅的心，生死不负。

赵渭是愿意的。

但这么盘算下来，他好亏啊。

他笑：“凤醉秋，是你馋我在先，却想诱我无条件归顺于你？你这事搞反了吧？”

“是正是反没什么要紧的。”

凤醉秋轻轻衔住他的下唇，蜜里藏钩。

“简单点，你就直说你愿不愿意让我搞吧！”

“凤统领，你这话有歧义，我怀疑你在调戏我。”

赵渭仰头闪躲，喉结滚了又滚。

笑容是无奈纵容的，却又有点垂死挣扎的骄矜。

“诚意不够，没这么轻易就让你占尽便宜的。”

务实的凤醉秋完全没有挫败之感，反而点头反思。

“看来，得再多添些甜头才能诱得你心甘情愿。”

你等着接招吧，我那么多话本子可不是白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就是点题环节了，什么小铃铛，什么诱来诱去，情情爱爱真是好没意思（嘿嘿）

顺便预个警：这文没有写番外的计划，每章都会比较肥，预计还剩十多二十章就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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