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上)_今古奇观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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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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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道:“今日雨天没事,老身大胆,敢求大娘的首饰一看,看些巧样儿在肚里也好。”

三巧儿道:“也只是平常生活,你老人家莫笑话。”

就取一把钥匙开了箱笼,陆续搬出许多钗、钿、缨络之类。

薛婆看了,夸美不尽,道:“大娘有恁般珍异,把老身这几件东西看不在眼了。”

三巧儿道:“好说,我正要与你老人家请个实价。”

婆子道:“娘子是识货的,何消老身费嘴。”

三巧儿把东西检过,取出薛婆的蔑丝箱儿来,放在桌上,将钥匙递与婆子道:“你老人家开了,检看个明白。”

婆子道:“大娘忒精细了。”

当下开了箱儿,把东西逐件搬出。

三巧儿品评价钱,都不甚远。

婆子并不争论,欢欢喜喜的道:“恁地,便不枉了人。

老身就少赚几贯钱也是快活的。”

三巧儿道:“只是一件,目下凑不起价钱,只好现奉一半。

等待我家官人回来,一并清楚,他也只在这几日回了。”

婆子道:“便迟几日,也不妨事。

只是价钱上相让多了,银水要足纹的。”

三巧儿道:“这也小事。”

便把心爱的几件首饰及珠子收起,唤晴云取杯见成酒来,与老人家坐坐。

婆子道:“造次如何好搅扰?”

三巧儿道:“时常清闲,难得你老人家到此作伴扳话。

你老人家若不嫌怠慢,时常过来走走。”

婆子道:“多谢大娘错爱,老身家里当不过嘈杂,像宅上又忒清闲了。”

三巧儿道:“你家儿子做甚生意?”

婆子道:“他只是接些珠宝客人,每日的讨酒讨浆,刮的人不耐烦。

老身亏杀各宅们走动,在家时少,还好。

若只在六尺地上转,怕不燥死了人。”

三巧儿道:“我家与你相近,不耐烦时就过来闲话。”

婆子道:“只不敢频频打搅。”

三巧儿道:“老人家说那里话。”

只见两个丫环轮番的走动,摆了两副杯箸,两碗腊鸡,两碗腊肉,两碗鲜鱼,连果碟素菜共一十六个碗。

婆子道:“如何盛设!”

三巧儿道:“见成的,休怪怠慢。”

说罢,斟酒递与婆子,婆子将杯回敬,两下对坐而饮。

原来三巧儿酒量尽去得,那婆子又是酒壶酒瓮,吃起酒来,一发相投了,只恨会面之晚。

那日直吃到傍晚,刚刚雨止,婆子作谢要回。

三巧儿又取出大银钟来,劝了几钟。

又陪他吃了晚饭,说道:“你老人家再宽坐一时,我将这一半价钱付你去。”

婆子道:“天晚了,大娘请自在,不争这一夜儿,明日却来领罢。

连这蔑丝箱儿老身也不拿去了,省得路上泥滑滑的不好走。”

三巧儿道:“明日专专望你。”

婆子作别下楼,取了破伞出门去了。

正是:

世间只有虔婆嘴,哄动多多少少人。

却说陈大郎在下处呆等了几日,并无音信。

见这日天雨,料是婆子在家,拖泥带水的进城来问个消息,又不相值。

自家在酒肆中吃了三杯,用了些点心,又到薛婆门首打听,只是未回。

看看天晚,却待转身,只见婆子一脸春色,脚略斜的走入巷来。

陈大郎迎着他,作了揖,问道:“所言如何?”

婆子摇手道:“尚早。

如今方下种,还没有发芽哩,再隔五六年,开花结果,才得到你口。

你莫在此探头探脑,老娘不是管闲事的。”

陈大郎见他醉了,只得转去。

次日,婆子买了些时新果子、鲜鸡、鱼、肉之类,唤个厨子安排停当,装做两个盆子,又买一瓮上好的酽酒,央间壁小二挑了,来到蒋家门首。

三巧儿这回不见婆子到来,正教晴云开门出来探望,恰好相遇。

婆子教小二挑在楼下,先打发他去了。

晴云已自报知主母。

三巧儿把婆子当个贵客一般,直到楼梯口边迎他上去。

婆子千恩万谢的福了一回,便道:“今日老身偶有一杯水酒,将来与大娘消遣。”

三巧儿道:“到要你老人家赔钞,不当受了。”

婆子央两个丫环搬将上来,摆做一桌子。

三巧儿道:“你老人家忒迂阔了,恁般大弄起来。”

婆子笑道:“小户人家备不出甚么好东西,只当一茶奉献。”

晴云便去取杯箸,暖雪便吹起水火炉来。

霎时酒暖,婆子道:“今日是老身薄意,还请大娘转坐客位。”

三巧儿道:“虽然相扰,在寒舍岂有此理?”

两下谦让多时,薛婆只得坐了客席。

这是第三次相聚,更觉熟分了。

饮酒中间,婆子问道:“官人出外好多时了还不回,亏他撇得大娘下。”

三巧儿道:“便是,说过一年就转,不知怎地担阔了。”

婆子道:“依老身说,放下了恁般如花似玉的娘子,便博个堆金积玉也不为罕。”

婆子又道:“大凡走江湖的人把客当家,把家当客。

比如我第四个女婿朱八朝奉有了小女,朝欢暮乐,那里想家?

或三年四年才回一遍,住不上一两个月,又来了。

家中大娘子替他担孤受寡,那晓得他外边之事?”

三巧儿道:“我家官人到不是这样人。”

婆子道:“老身只当闲话讲,怎敢将天比地?”

当日两个猜谜掷色,吃得酩酊而别。

第三日,同小二来取家火,就领这一半价钱。

三巧儿又留他吃点心。

从此以后,把那一半赊钱为由,只做问兴哥的消息,不时行走。

这婆子俐齿伶牙,能言快语,又半痴不颠的,惯与丫环们打诨,所以上下都欢喜他。

三巧儿一日不见他来,便觉寂寞,叫老家人认了薛婆家里,早晚常去请他,所以一发来得勤了。

世间有四种人惹他不得,引起了头,再不好绝他。

是那四种?

游方僧道、乞丐、闲汉、牙婆。

上三种人犹可,只有牙婆是穿房入户的,女眷们怕冷静时,十个九个到要扳他来往。

今日薛婆本是个不善之人,一般甜言软语,三巧儿遂与他成了至交,时刻少他不得。

正是: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整理提供)

陈大郎几遍讨个消息,薛婆只回言尚早。

其时五月中旬,天渐炎热。

婆子在三巧儿面前,偶说起家中蜗窄,又是朝西房子,夏月最不相宜,不比这楼上高厂风凉。

三巧儿道:“你老人家若撇得家下,到此过夜也好。”

婆子道:“好是好,只怕官人回来。

巧儿道:”他就回,料道不是半夜三更。

“婆子道:”大娘不嫌蒿恼,老身惯是挜相知的,只今晚就取铺陈过来,与大娘作伴,何如?

“三巧儿道:”铺陈尽有,也不须拿得。

你老人家回覆家里一声,索性在此过了一夏家去不好?

“婆子真个对家里儿子媳妇说了,只带个梳匣儿来。

三巧儿道:”你老人家多事,难道我家油梳子也缺了,你又带来怎地?

“婆子道:”老身一生怕的是同汤洗脸,合具梳头。

大娘怕没有精致的梳具,老身如何敢用?

其他姐儿们的,老身也怕用得,还是自家带了便当。

只是大娘分付在那一门房安歇?

“三巧儿指着床前一个小小藤榻儿,道:”我预先排下你的卧处了,我两个亲近些,夜间睡不着好讲些闲话。

“说罢,检出一顶青纱帐来,教婆子自家挂了,又同吃了一会酒,方才歇息。

两个丫环原在床前打铺相伴,因有了婆子,打发他在间壁房里去睡。

从此为始,婆子日间出去串街做买卖,黑夜便到蒋家歇宿。

时常携壶挈碗的殷勤热闹,不一而足。

床榻是丁字样铺下的,虽隔着帐子,却像是一头同睡。

夜间絮絮叨叨,你问我答,凡街坊秽亵之谈,无所不至。

这婆子或时装醉诈风起来,到说起自家少年时偷汉的许多情事,去勾动那妇人的春心。

害得那妇人娇滴滴一副嫩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婆子已知妇人心活,只是那话儿不好启齿。

光阴迅速,又到七月初七日了,正是三巧儿的生日。

婆子清早备下两盒礼,与他做生。

三巧儿称谢了,留他吃面。

婆子道:“老身今日有些穷忙,晚上来陪大娘,看牛郎织女做亲。”

说罢自去了。

下得阶头不几步,正遇着陈大郎。

路上不好讲话,随到个僻静巷里。

陈大郎攒着两眉,埋怨婆子道:“干娘,你好慢心肠!春去夏来,如今又立过秋了。

你今日也说尚早,明日也说尚早,却不知我度日如年。

再延捱几日,他丈夫回来,此事便付东流,却不活活的害死我也!阴司去少不得与你索命。”

婆子道:“你且莫喉急,老身正要相请,来得恰好。

事成不成,只在今晚,须是依我而行。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全要轻轻悄悄,莫带累人。”

陈大郎点头道:“好计,好计!事成之后,定当厚报。”

说罢,欣然而去。

正是:

排成窃玉偷香阵,费尽携云握雨心。

却说薛婆约定陈大郎这晚成事。

午后细雨微茫,到晚却没有星月,婆子黑暗里引着陈大郎埋伏在左近,自己却去敲门。

晴云点个纸灯儿,开门出来。

婆子故意把前袖一摸,说道:“失落了一条临清汗巾儿。

姐姐,劳你大家寻一寻。”

哄得晴云便把灯向街上照去。

这里婆子捉个空,招着陈大郎一溜溜进门来,先引他在楼梯背后空处伏着。

婆子便叫道:“有了,不要寻了。”

晴云道:“恰好火也没了,我再去点个来照你。”

婆子道:“走熟的路,不消用火。”

两个黑暗里关了门,摸上楼来。

三巧儿问道:“你没了什么东西?”

婆子袖里扯出个小帕儿来,道:“就是这个冤家,虽然不值甚钱,是一个北京客人送我的,却不道礼轻人意重。”

三巧儿取笑道:“莫非是你老相交送的表记。”

婆子笑道:“也差不多。”

当夜两个耍笑饮酒。

婆子道:“酒肴尽多,何不把些赏厨下男女?

也教他闹轰轰,像个节夜。”

三巧儿真个把四碗菜、两壶酒,分付丫环拿下楼去。

那两个婆娘,一个汉子,吃了一回,各去歇息不题。

再说婆子饮酒中间问道:“官人如何还不回家?”

三巧儿道:“便是算来一年半了。”

婆子道:“牛郎织女也是一年一会,你比他到多隔了半年。

常言道一品官,二品客。

做客的那一处没有风花雪月?

只苦了家中娘子。”

三巧儿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婆子道:“是老身多嘴了。

今夜牛女佳期,只该饮酒作乐,不该说伤情话儿。”

说罢,便斟酒去劝那妇人,约莫半酣,婆子又把酒去劝两个丫环,说道:“这是牛郎织女的喜酒,劝你多吃几杯,后日嫁个恩爱的老公,寸步不离。”

两个丫环被缠不过,勉强吃了,各不胜酒力,东倒西歪。

三巧儿分付关了楼门,发放她先睡。

她两个自在吃酒。

婆子一头吃,口里不住的说罗说皂道:“大娘几岁上嫁的?”

三巧儿道:“十七岁。”

婆子道:“破得身迟,还不吃亏;我是十三岁上就破了身。”

三巧儿道:“嫁得恁般早?”

婆子道:“论起嫁,到是十八岁了。

不瞒大娘说,因是在间壁人家学针指,被他家小官人调诱,一时间贪他生得俊俏,就应承与他偷了。

初时好不疼痛,两三遍后就晓得快活。

大娘你可也是这般么?”

三巧儿只是笑。

婆子又道:“那话儿到是不晓得滋味的到好,尝过的便丢不下,心坎里时时发痒,日里还好,夜间好难过哩。”

三巧儿道:“想你在娘家时阅人多矣,亏你怎生充得黄花女儿嫁去?”

婆子道:“我的老娘也晓得些影像,生怕出丑,教我一个童女方,用石榴皮、生矾两味煎汤洗过,那东西就紧了。

我只做张做势的叫疼,就遮过了。”

三巧儿道:“你做女儿时夜间也少不得独睡。”

婆子道:“还记得在娘家时节,哥哥出外,我与嫂嫂一头同睡,两下轮番在肚子上学男子汉的行事。”

三巧儿道:“两个女人做对,有甚好处?”

婆子走过三巧儿那边,挨肩坐上,说道:“大娘,你不知,只要大家知音,一般有趣,也撒得火。”

三巧儿举手把婆子肩呷上打一下,说道:“我不信,你说谎。”

婆子见他欲心已动,有心去挑拨他,又道:“老身今年五十二岁了,夜间常痴性发作,打熬不过,亏得你少年老成。”

三巧儿道:“你老人家打熬不过。

终不然还去打汉子?”

婆子道:“败花枯柳。

如今那个要我了?

不瞒大娘说,我也有个自取其乐、救急的法儿。”

三巧儿道:“你说谎,又是甚么法儿?”

婆子道:“少停到床上睡了,与你细讲。”

说罢,只见一个飞蛾在灯上旋转,婆子便把扇来一扑,故意扑灭了灯,叫声:“阿呀!老身自去点个灯来。”

便去开楼门。

陈大郎已自走上楼梯,伏在门边多时了。

都是婆子预先设下的圈套。

婆子道:“忘带个取灯儿去了。”

又走转来,便引着陈大郎到自己榻上伏着,婆子下楼去了一回,复上来道:“夜深了,厨下火种都熄了,怎么处?”

三巧儿道:“我点灯睡惯了,黑魆魆地好不怕人!”

婆子道:“老身伴你一床睡何如?”

三巧儿正要问他救急的法儿,应道:“甚好。”

婆子道:“大娘,你先上床,我关了门就来。”

三巧儿先脱了衣服,床上去了,叫道:“你老人家快睡罢。”

婆子应道:“就来了。”

却在榻上拖陈大郎上来,赤条条的扌双在三巧儿床上去。

三巧儿摸着身子,道:“你老人家许多年纪,身上恁般光滑!”

那人并不回言,钻进被里,就捧着妇人做嘴。

妇人还认是婆子,双手相抱。

那个蓦地腾身而上,就干起事来。

那妇人一则多了杯酒,醉眼朦胧;二则被婆子挑拨,春心飘荡,到此不暇致详,凭他轻薄;一个是闺中怀春的少妇,一个客邸暮色的才郎;一个打熬许久,如文君初遇相如;一个盼望多时,如必正初谐陈女。

分明久旱逢甘雨,胜过他乡遇故知。

陈大郎是走过风月场的人,颠鸾倒凤,曲尽其趣,弄得妇人魂不附体。

云雨毕后,三巧儿方问道:“你是谁?”

陈大郎把楼下相逢,如此相慕,如此若央薛婆用计细细说了:“今番得遂平生,便死瞑目。”

婆子走到床间,说道:“不是老身大胆,一来可怜大娘青春独宿,二来要救陈郎性命。

你两个也是宿世姻缘,非干老身之事。”

三巧儿道:“事已如此,万一我丈夫知觉,怎么好?”

婆子道:“此事你知我知,只买定了睛云、暖雪两个丫头,不许他多嘴,再有谁人漏泄?

在老身身上,管成你夜夜欢娱,一些事也没有。

只是日后不要忘记了老身。”

三巧儿到此,也顾不得许多了,两个又狂荡起来,直到五更鼓绝,天色将明,两个兀自不舍。

婆子催促陈大郎起身,送他出门去了。

自此无夜不会,或是婆子同来,或是汉子自来。

两个丫环被婆子把甜话儿偎他,又把利害的话儿吓他,又教主母赏他几件衣服。

汉子到时,不时把些零碎银子赏他们买果儿吃,骗得欢欢喜喜,已自做了一路。

夜来明去,一出一入,都是两个丫环迎送,全无阻隔。

真个是你贪我爱,如胶似漆,胜如夫妇一般。

陈大郎有心要结识这妇人,不时的制办好衣服,好首饰送他,又替他还了欠下婆子的一半价钱,又将一百两银子谢了婆子,往来半年有余,这汉子约有千金之费。

三巧儿也有三十多两银子东西,送那婆子。

婆子只为图这些不义之财,所以肯做牵头。

这都不在话下。

古人云:“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才过十五元宵夜,又是清明三月天。

陈大郎思想磋跎了多时生意,要得还乡。

夜来与妇人说知,两下恩深义重,各不相舍。

妇人到情愿收拾了些细软跟随汉子逃走,去做长久夫妻。

陈大郎道:“使不得,我们相交始末都在薛婆肚里。

就是主人家吕公,见我每夜进城,难道没有些疑惑?

况客船上人多,瞒得那个?

两个丫环又带去不得。

你丈夫回来跟究出情由,怎肯干休?

娘子权且耐心,到明年此时,我到此觅个僻静下处,悄悄通个言儿与你,那时两口儿同走,神鬼不觉,却不安稳?”

妇人道:“万一你明年不来,如何?”

陈大郎就设起誓来。

妇人道:“既然你有真心,奴家也决不相负。

你若到了家乡,倘有便人,托他捎个书信到薛婆处,也教奴家放心。”

陈大郎道:“我自用心,不消分付。”

又过几日,陈大郎雇下船只,装载粮食完备,又来与妇人作别。

这一夜倍加眷恋,两下说一会,哭一会,又狂荡一会,整整的一夜不曾合眼。

到五更起身,妇人便去开箱,取出一件宝贝叫做“珍珠衫”,递与陈大郎道:“这件衫儿是蒋门祖传之物,暑天若穿了他,清凉透骨。

此去天道渐热,正用得着。

奴家把与你做个纪念,穿了此衫,就如奴家贴体一般。”

陈大郎哭得出声不得,软做一堆。

妇人就把衫儿亲手与汉子穿下,叫丫环开了门户,亲自送他出门,再三珍重而别。

诗曰:

昔年含泪别夫郎,今日悲啼送所欢;

堪恨妇人多水性,招来野鸟胜文鸾。

话分两头,却说陈大郎有了这珍珠衫儿,每日贴体穿着,便夜间脱下,也放在被窝中同睡,寸步不离。

一路遇了顺风,不两月行到苏州府枫桥地面。

那枫桥是柴米牙行聚处,少不得投个主家脱货,不在话。

忽一日,赴个同乡人的酒席。

席上遇个襄阳客人,生得风流标致。

那人非别,正是蒋兴哥。

原来兴哥在广东贩了些珍珠、玳瑁、苏木、沉香之类,搭伴起身。

那伙同伴商量,都要到苏州发卖。

兴哥久闻得“上说天堂,下说苏杭”,好个大马头所在,有心要去走一遍,做这一回买卖方才回去。

还是去年十月中到苏州的。

因是隐姓为商,都称为罗小官人,所以陈大郎更不疑惑。

他两个萍水相逢,年相若,貌相似,谈吐应对之间彼此敬慕。

即席间问了下处,互相拜望,两个遂成知己,不时会面。

兴哥讨完了客帐,欲待起身,走到陈大郎寓所作别。

大郎置酒相待,促膝谈心,甚是款洽。

此时五月下旬,天气炎热。

两个解衣饮酒,陈大郎露出珍珠衫来。

兴哥心中骇异,又不好认他的,只夸奖此衫之美。

陈大郎恃了相知,便问道:“贵县大市街有个蒋兴哥家,罗兄可认得否?”

兴哥到也乖巧,回道:“在下出外日多,里中虽晓得有这个人,并不相认,陈兄为何问他?”

陈大郎道:“不瞒兄长说,小弟与他有些瓜葛。”

便把三巧儿相好之情告诉了一遍。

扯着衫儿看了,眼泪汪汪道:“此衫是他所赠。

兄长此去,小弟有封书信,奉烦一寄,明日侵早送到贵寓。”

兴哥口里答应道:“当得,当得。”

心下沉吟:“有这等异事!现在珍珠衫为证,不是个虚话了。”

当下如针刺肚,推故不饮,急急起身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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