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乐从东田城回临安有近道可走，不用再经过鑫安城，但何乐还是选择绕道鑫安。

经过两天的混乱，鑫安城内最先安定下来的是富人区，因为他们有自己的私兵，而且他们懂得必须团结对外，所以无论哪方打劫都会绕过去。而最惨的则是平头百姓，何乐进城时还能看到四处衣不遮体女子或死或疯，而更多人仍在茫然的疯跑。

特意回到鑫安城，是因为上次来时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有条街上开有店铺，却没有任何被捣乱的痕迹。对反常事感到好奇的何乐，决定要来看个究竟。

很多时候无端生出的感觉，却可能引发系列变故，仿佛是南荒丛林中扇动翅膀的蝴蝶。何乐完全就是心里有个空白的疑问，加上此时战事并不紧迫，所以才抽出时间探访。

鑫安城入夜后便如同死城，仅在富人区才燃有篝火防范乱兵夜袭。何乐凭记忆找到当初感觉异常的街道，然后站在远处屋顶静静观望。

此刻鑫安城的空气里仍夹杂着焦糊的臭味，想来是不知何处刚刚烧过。晚风轻悠悠的吹来，偶有犬吠，更远的地方刚刚有人在黑夜里奔跑。

何乐闭上眼用听力感知着世界，黑夜中没有什么比用听力感受世界更方便的事。

“小哥能听多远？”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何乐吓得差点从屋顶上摔下去，因为在他身旁不知何时坐着个老头，老头的身材矮小，也就比叶子丫头高一点点，光洁下巴上蓄有胡须，看起来略显慈眉善目。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睛是空洞的，没有任何神彩。

“我……”何乐还想编套故事，可一时心神不宁的又想不出托辞。

“小哥前天路过，当时从石板巷走过去时只用三十一步，每步会不多不少刚好三跨。”老头伸出手来比划着一跨的长度。

“有时你会特意走乱，但其实你仍然会不自觉的每一步走那么宽。这是习惯，很难改。”

何乐听着，想不到会有人去数他的脚步数，会凭听就知道他每步的距离。这样的人，却又看起来如此平凡。

“您是怎么做到的？”何乐也不得不用上敬语，因为小老头的实力明显在他之上，而且是非常上。

“一个人无聊久了，总得想些法子排解。”老头仰起头，脸上挂着奇特的笑容。

何乐习惯性也仰起头来，却什么也没看到。

“不要去看，要去听。你听这风，它们是十里外被树梳过的风，所以有些散碎。城东的地方倒了些房子，所以风在那里更欢畅。城西的那栋房子已经烧了一天，也没人去灭，想来里面的东西都烧干净了吧……”老头满心无奈的说。

何乐顺着老头的话去领悟，然后就发现老头说的城西的房子正是自己烧掉的那栋，那里面的一家人都已惨死，是他杀掉那名小头目为那一家人报仇。显然小老头什么都知道，可他为何又不出手相救？

何乐想不通，以老头的身手要救那一家人很容易。正如所有人不敢来这条街捣乱一样，他要是去救那家人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足够。

“若有一天……你才能明白，救不救眼前人，他们也将离你而去。至亲也是如此，何况陌生人。”小老头依旧保持着笑容，但很可能那并非笑意，而是盲人老头的习惯性表情。

“在下不懂太多道理，只知救能救者，杀该死之人。”何乐并不害怕，开始的惊慌过后渐渐坦然。

“看你杀人就知道你经常杀，所以你胸中有杀气，身上有杀意。若你能化去这两样东西，修为应该也能再进一步。”老头侧过脸对着何乐说。

何乐这次心中微动，老头的话意似乎是早已看透他的修为，是怎么看透的？难道说老头的修为已经是……太虚境！

何乐也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他只知世间天下第一人是早已入得归元境的道无涯，据说他只差一步就能破境太虚。可老头身上笼罩的氛围，还有他的话，似乎都在暗示他已是太虚境。

何乐摇摇头，还是不敢相信，实在是不可能。太虚境一入，人不久就会破空而去。除非是他已破归元境，却又没能进入太虚境。

“您这是在忘情吗？”何乐不敢相信，世间竟真有这样的人。

忘情与凡俗的忘情完全不同，而是要忘掉世间所有的感情，真正达到天人那般的无情无物。忘情过程需要经历漫长时间，有可能是普通凡人的一生，他们陪伴自己的亲人直到老死，此谓忘情，人虽在情已逝。或许对很多人而言太残酷，但对于选择忘情的人而言却只是一场梦而已。

“小哥懂得不少啊！”老头依然平和。

“您这已是第几世？”何乐曾听王长老说过修行中的逸闻，其中就有重点说起修行忘情法。王长老说世上最难的就是忘情。亲情、爱情、家、国无不牵涉到情，情之所至无处不在，若想达到忘情谈何容易。只要一次不能忘情，那便得一直修下去。若次次不能忘情，就只能永坠歧途。

老头又抬起头来，似乎在想，又似乎只是习惯。

“这一世我想与你走走。”老头对着天说。

“我？”何乐奇怪的反问。

“对，就是你。我得入六世的道途，早已忘掉所有的情，现在我要再记起来。”老头将脸转过来，再度露出他那古怪的笑容。

何乐没来由的害怕，特别不喜欢他脸上的笑容。

“我能帮您吗？”

“没人能帮我，只是此间风云起，得以上九宵罢了……”老头突然浮空而立，衣裳无风自动。那一刻他身上的气息发生质的转变，从一个奇奇怪怪的小老头变成大宗师级的绝顶高手。

何乐很不喜欢，不管是‘忘情’还是‘记情’，所对应的人都只是修行者的工具，哪怕生出感情，那也只是为修行而生出的情感。而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应该是自然而然产生的，没有任何目的性，一旦掺入杂质再深厚的情感也将变得功利。

“其实有个地方很适合您去，云檀宗想来您一定是知道的。”如是何乐很认真很单纯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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