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戴敲敲车外窗：“那我坐车斗里呗？你俩有人会开车吧？”
林潼舟停止胡思乱想点点头：“我会开车,我来吧。”
但在她行动之前，封夷已经绕过去坐进了驾驶座，林潼舟只好选择享受服务。卡车发动,载着他们往白雪皑皑的海岛深处前行。
驾驶位和车斗之间的玻璃早就破了，呼呼地漏风。随着路途颠簸,林潼舟斜靠着身子倚在座位上，半睡半醒。
封夷驾车之余瞥她一眼：“不要在车上睡，会着凉。”
“我知道。”她困倦地点点头，眼皮却渐渐睁不开。
封夷用关节敲敲破损的车窗,随口问老戴：“你说你是外面进来的，你是哪儿的人？”
林潼舟稍微提起精神，等着老戴的回答。
“不记得了。”他稍微提高音量说道。
“不记得？怎么会有人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呢？”林潼舟支起身子，下巴搁在靠背上看他。
“就是不记得了。我来这儿很久了,这里有种魔力,仿佛会逐渐吞噬人的记忆，最后同化成系统想给你设定的模式。可能再过不久，我会连这个都不记得,以为自己本来就是这个镇上的人。”
“其他的村民呢？”
“状况和我差不多。一开始这里有原住民也有外来人,可后来渐渐地,所有人都变了。今天要是我不说，你们是不是也不知道我是外来的？”
林潼舟被他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多建议了几句：“既然可以通过积攒积分出去,那为什么你不多接点任务，或者干脆就号召大家一起想想办法，一块出去呢？”
老戴神色莫测，总让人觉得他隐瞒了什么：“号召啥呀，我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可能也和他们一样，觉得这样活一天算一天，也挺好的。”
林潼舟并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不过你们记得，进村以后入乡随俗就行，除了在喀戎面前，当着其他人千万别提什么系统的事，也别质疑他们的信仰，否则那些人会发狂。”
“这么疯狂？”林潼舟咋舌。
“你知不知道这村子叫什么？就叫圣诞村，能不疯狂吗。”老戴跟他们也算熟了，大着胆子玩笑道，“不过没关系，你们两个比他们疯狂。”
林潼舟当然不承认：“胡说，我在队伍中是稳定军心的作用。”
封夷从后视镜里看她：“你？”
“我怎么了？”
“你和杜若有一个算一个，唯恐天下不乱。老金还差不多。”
只不过同样是煮青蛙，她们一个是上来就浇开水，一个是温着温着突然浇开水。相较而言，后者更可怕，不知不觉能要人命。
“我哪有。”她撇着嘴收回脑袋，重新在座位上窝成一团，如同倦鸟归巢。
上一个话题聊完，林潼舟又昏昏欲睡，而路程还有一半。封夷随手按了下音响，居然还可以播放。老式的车型，放音乐都是用磁带，里头沙沙啦啦地动起来，开始播放一首老上海风格的调子。
混着些许爵士的格调，音符似踩着金色碎片的红舞鞋，一下一下地敲击人的耳膜。
“……
最后一杯酒
酒换了
谁怪谁依旧
那是多年以前
夕阳的吻
还是那个午后
终有懵懂
情动的时候
不知人生悠悠
不知还会轻易温柔一梦白头
……”
就这一首歌，翻来覆去地放。
女人的沙哑声调中，林潼舟突然问封夷：“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有一点。”但他不太惊讶，似乎只是在专心听歌，专心看路。
林潼舟遂敲敲隔窗：“老戴，这磁带是从哪弄的？”
老戴这次沉默半晌才开口：“我也不清楚，当初来这儿的时候，车上就有了。老塔说是一个中国女人唱的，那还用他说吗，我自己难道听不出来。不过磁带很久了，明显是消掉内容后重录的。大概是哪个像我一样从外面来的人留下的吧。”
不知怎的，林潼舟忽然想起酒馆外面的那个女人，或是女鬼。夜晚的雪地里，刺眼的一抹红，就像磁带里沙哑的声音一样，成为此时旅途中唯一的调剂。
一首歌的单曲循环中，卡车渐渐停住。
三人从车上下来，没等林潼舟重新享受一下人间的烟火气，老戴就不放心地重复道：“记住啊，入乡随俗，千万不要乱说话。”
林潼舟点点头。封夷已经率先向村中走了过去，街上到处一派喜气，最大的空地上还有个高大的祭台模型，可能是准备庆典上用的。
村中大概不常来陌生人，偶尔有路过的村民，都用一种很戒备的眼神看着他们。而且那种眼神也不像是单纯的戒备，更像是已经关在笼中的猎物，在看新喂到嘴边的猎物。
这里到处都充斥着一股浓郁的酒气，也不是单纯酿酒的味道，而是从他们每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酗酒的气息。到处都涌动着惶惶不安的气氛。
封夷抿着唇和这些人对视，仿佛下一秒两方就要开战。
老戴生怕他们起冲突，赶紧低声道：“明晚零点就开始祭典的主要部分了，之后就是连续几天的狂欢。走吧，我先带你们去见喀戎长老。”
喀戎的住处和其他村民有一段距离，林潼舟和封夷跟着老戴来到河流上游，那里两幢房屋并立，风格明显和其他的土屋是不一样的。
“这房子居然很现代。”林潼舟惊奇地发现眼前的房屋很接近于现实中欧美乡村的砖房，只是可能建筑条件有限，两间房屋不是完全连在一起的，而是主房的边上令立了一座小房子。
门廊上悬着一串十字架项链，林潼舟就更奇怪了：“你们长老是个信基督的？和这儿的信仰不符吧。”
老戴没回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毕竟他自己既不信基督也不信这里头的神，在这个地方，只要能力足够强，能够活下去，信什么其实不是问题，就算你摆个火鸡在烤架上让他们拜，他们也会拜的。
不等三人走近，封夷就远远地看见有个长头发的人蹲在河边洗碗，眯了眯眼，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的林潼舟已经兴奋地跑了过去：“那是杜若吗？杜若！杜——若——”
河边的人听到声音，站起来大幅度地挥了挥手。
“真的是她！”林潼舟上一秒还愁眉紧锁，一瞬间就变得像个雀跃的小孩子，像只球一样跑了过去。衣摆太长，她还特地把羽绒服的下半截抱起来跑。
她的身材本来是很匀称的，可这样看上去，就如同一只小短腿大肚腩的熊猫。
封夷失笑，跟在后面和老戴交谈了几句，林潼舟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注意到老戴点了点头。
杜若手里还拿着碗，和飞扑上来的林潼舟抱成一团。
她摸了摸林潼舟的头发，咧开嘴笑了：“我就知道你们会顺利找过来的。”
林潼舟也笑了笑：“老金和茉茉呢？”
“都在房间里呢，里面暖和，我们也先进去再说吧。”
林潼舟点点头：“好。”
封夷走过来，冲杜若点了下头：“我们先回了酒馆，没找到人。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杜若怅然道：“唉，说来话长，先进屋再说吧。总之这里的村民都怪怪的，我们来的时候起了冲突，还好遇到喀戎，把我们暂时带回来了。”
“正好，我们也有事要找喀戎。”封夷这人有个很神奇的特性，无论在哪里都能迅速地反客为主，无比自然。林潼舟把这归结为他的不要脸。
五人相会，封夷简单地说明了山上的状况，当得知他的下一步打算时，老金和杜若对视一眼道：“喀戎不在，他今晚去和村里的人一起准备祭典的事宜了，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
封夷自顾自脱下外套烤火：“不急，正好我们也先休息休息。”
老戴走过去和他交谈了几句：“那先这么着，我就先过去了。”
封夷淡淡道：“麻烦你了。”
“嗨，没事，大家相识一场，都是小事。”老戴说着紧了紧衣服，走了出去。
林潼舟好奇地挪过去：“你刚才神神秘秘的，跟老戴商量什么呢？”
“小事。”见林潼舟为他的敷衍而不满，封夷遂补充，“不该你担心的就少担心，脑容量一共就那么大，多用在重要的事情上，多好。”
还“多好”，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
林潼舟鼓着气：“什么事算重要的事？骚操作把棺材里的神气活算吗？”
封夷沉吟一下：“可以算。”
林潼舟欣然道：“你好不要脸啊。”
封夷附和：“我也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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