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上课周结束后的周六,终于结束了军训的沈惟宁到b大来看韩冰月。
两个?人许久不见,自然又有许多话题可谈。韩冰月继续做导游,带着沈惟宁把b大好好逛了一遍,而这一回,她的工作进步了很多,因为本来就?对b大已经更加熟悉,更因为萧远亲自带着她,把许多地图上没?画好、或是甚至根本没?有标出来的地方都走到了。她对这个?地方已经十分熟稔,尽可以游刃有余地给别人指路。
沈惟宁是下午过来的,逛完学校已经到了晚饭时间,韩冰月就?请他?去自己目前为止最喜欢的食堂吃饭。大一的新生对食堂的新鲜劲儿都还没?过去,更何况每所大学里都有很多座食堂可以让他?们开发?,所以暂时都还不会跑到外面去打牙祭。
而韩冰月到这时才?忽然意识到,她最喜欢的食堂,居然就?是萧远那天带她去的那一座,而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真的喜欢这里饭菜的口?味,还是仅仅因为,它是萧远挑选的食堂,是他?们迄今为止唯一一次一起吃过饭的食堂。
那天,就?是在这座食堂,因为是第一次来,又因为是和萧远在一起,韩冰月竟然不由自主地觉得?紧张。打饭的时候,大师傅问她要多少,她的脑子?居然一时乱了起来。
在别的食堂,一直说的是要几两饭,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她忽然不太确定,是不是应该说要多少钱的饭呢?因为以前中学的食堂,就?是那样说的。
可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想到以前中学的食堂呢?难道还是因为身旁的大男生,没?有戴眼镜的样子?,实在太像某个?故人?
就?这么一犹豫,大师傅干脆替她拿了主意:“你这么点儿大的小丫头,二两足够了!”嘴里说着话,手上已经麻利地替她装好了饭菜递了过来。
韩冰月脸上一热,下意识地抬头看萧远,见萧远已经在旁边展颜而笑?,还不忘了逗她:“师傅,那可不一定,您看她下巴上那个?酒窝,知道叫什么吗?那叫饭窝,长这种?小窝窝的人最能吃饭了。”
韩冰月也搞不清楚饭窝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不够好听,便不假思索地赶快纠正他?:“我的才?不是饭窝呢,这叫梨窝!”
萧远的浓眉一扬:“哦?那是什么意思?你能吃很多梨?”
韩冰月听了这话,便再也反驳不出来,因为已经笑?得?说不出话来了。她原就?是爱笑?的女孩子?,随便一件事情就?能轻易地令她发?笑?。但仿佛过去那么多年?里,她的笑?真的仅仅是因为爱笑?,未必很开心也会笑?出来的那种?爱笑?。
人说爱哭的人也爱笑?,通常或许是在说这样的人敏感而真性情,故而容易伤心也容易高兴。但韩冰月有时候会怀疑,也许管笑?和管哭的原是同一根神经,因而很多时候,需要维持坚强的人能够用笑?来代替哭泣。也正因为这样,那个?和沈惟宁一起改卷子?的下午,她才?会在大笑?之后,便长久不能止住地流起了眼泪。
可是同萧远在一起的时候,她第一次那么明明白白地觉得?,是因为太开心而想要笑?,而不只是因为她有着那么一副,傻乎乎的爱笑?的神经。
——因为想着这些,她不免有些心不在焉。沈惟宁停下来,关切地问:“冰月,怎么了?不是说这是你最喜欢的食堂吗?怎么看起来胃口?不好的样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韩冰月的称呼里已经不再带有她的姓氏。
韩冰月赶忙把心思拉回来,对他?笑?笑?:“没?什么,恐怕是累了吧。我已经吃好了,你要吃饱啊,不够我再去买。”
沈惟宁忙说:“我也饱了。你觉得?累的话,咱们出去找个?地方坐坐吧?”
韩冰月点头答应,问他?想去什么地方,沈惟宁说:“你们学校最好的地方,当然在湖边啦。”
韩冰月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入夜的湖边,气氛最是暧昧,云集的大多是情侣。但沈惟宁是客人,他?这样要求,自己做东道主的当然不能拒绝。
她便带着沈惟宁往湖边走去。花好月圆的初秋夜晚,又是开学初始,不免有许多小别之后的爱侣,腻在这里长久缠绵。俩人一直上了湖心岛才?找到一处清静的地方,就?拣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了。韩冰月话很少,然而她同沈惟宁一起时,常常如此?,所以也不显得?特异。
天色渐晚,韩冰月穿一件单层的长袖连衣裙,感到裸露的膝头上素馨的月色一点点地沁凉起来,析出一片初秋的空濛。迷离的树影静静地从她的脚踝飘向手臂,如同一抹一抹的柔软的云。
不由地,她便想起了不知何时何处的天空下,罗兰曾那样痴痴地写?道:人生的烦倦在何处呢?如果你是一片云。
她无声地叹息了一下,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沈惟宁马上敏感到韩冰月觉得?冷了。他?一边问“冷吧?”一边脱下自己的夹克,并不理会韩冰月的摇头,执意披在了她身上。
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冰凉柔滑如同两条受惊的鱼儿。“看你手凉的,还说不冷。”他?轻轻责备,用两只大手暖融融地包住它们。
但是韩冰月不留情面,马上把她的手用力?抽了出来,沈惟宁顿时大窘,却趁着刚才?那一股勇气,目光灼灼地盯住她:“冰月,我……我一直在等着,等咱们都上了大学,我牵着你的手,就?不用再放开。”
韩冰月低了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咬了咬嘴唇,说:“对不起。”
很简短的三个?字,因为没?有更多的信息,也就?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沈惟宁如同即将?触到云端却又忽然折翅下坠的大鸟,挣扎着飘飘荡荡宛若断线的风筝。
他?忽然又觉受伤又感羞惭,难过地说:“我早该知道,我不够好……”
韩冰月赶快抬起头来想要解释:“不是的,你别这么想,你已经很好,只是……”
她脑子?里无数的语句乱成一团,在她眼前突突地跳。她不知该怎么措辞,最后只好说:“喜不喜欢同好不好之间,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沈惟宁突然问:“而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是不是?”
韩冰月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差一点以为在她心中埋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已经被他?窥见、甚至被所有人窥见。
可是,那是另一回事;而沈惟宁,并不知道萧远。
这到底是一回事,还是两回事?到底是沈晗,还是萧远?
韩冰月怔怔地,映着月色的湖水浮到了她的眼底。
沈惟宁看她这样子?,便觉万念俱灰。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反倒笑?了,摇摇头对她、也是对自己说:“我现在才?知道,艾青的那首诗有多么写?实——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爱得?这样深沉……冰月,你喜欢的那个?人……你、你这么喜欢他?,他?该是个?多幸福的人啊!”他?说完这话,就?站起身来,对韩冰月说:“我该回去了,先送你回寝室吧。”
韩冰月也站了起来,并不试图挽留他?,但她说:“不,还是我送你去东门吧,这里离东门很近,出了门就?有很多车可以到你们学校。”
沈惟宁也不再坚持,让韩冰月送他?到了公车站,并陪他?等到车子?驶来。他?对她招招手说:“回去的路上小心!”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这一走之后很多年?,韩冰月都没?有再见到沈惟宁。而在当时,她当然并不知道,并且,也无法在乎。
她返身走回学校,却并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仍然返回了湖边。有不那么自信、抑或是太讲求浪漫的某个?人,趁着夜色在岛上的某处练习小提琴,正是那曲悱恻的《梁祝》。
一种?至深至纯的情感与忧伤,浸渍在舒缓的乐声中,拥着透明的夜气低回游动,疏落而清寂地,润湿了韩冰月的脸颊。冰凉的泪水弯弯曲曲爬满了她已然冻僵的手和脸,她便把面庞埋在裙摆里,也不知是哭还是冷,令她浑身颤抖。
就?是刚刚对沈惟宁的拒绝,于她而言,等于是清清楚楚地对自己承认,她已经爱上了萧远,或者说,她已经铁了心要爱萧远。
淡忘只是量的减少,爱上另一个?人却是质的蜕变。沈晗,沈晗,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能爱你,今生今世,我都怎么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
韩冰月在湖边哭过这痛快淋漓的一场,回到宿舍时,竟然已经是要锁门的时间。她哭得?浑身乏力?,却又觉得?好像卸下了最后一根稻草那么轻松——千斤重担已经快要卸净,只剩这最后一根稻草,却是一日不去便一日纠结的一根稻草。
那一场始终不能言语而只能微笑?哭泣的爱恋,终于走到尽头。沈晗,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流泪。
她的心情干干净净地美丽,像是一场透透彻彻的大雨洗过的蓝天,一点儿杂质也没?有。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就?连小人鱼的灵魂也已经不在那里,因为她——小人鱼的灵魂,已经去了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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