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刃,携刀光剑影裹挟而来,刺目地令崔沁险些睁不开眼。
宋婆子瞧见崔沁脸『色』不对劲,心倏忽紧,担心被崔沁瞧出了端倪来,于她当即往对廊走,顺手将丫头端过来盆水,朝着那老嬷嬷给浇了过去。
“你们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水浇湿了老嬷嬷大半个身子,她瞠目结舌地瞪着宋婆子,“你...你...你个泼皮!”
宋婆子也气笑了,将铜盆往旁边搁,扶着腰骂道,“我泼皮,你就无赖!”
宋婆子年轻时跟随朝华郡主遍走京城,除了皇宫里贵人,就人比慕府尊贵,面前这『妇』人婆子她不曾见过,自然也就太当回事,心中底气足。
“你....你....快来人,来人....”希家老嬷嬷冷浑身如坠冰窖,寒风刺骨刮来,恍若在剜她肉。
她上半辈子泉州希家最体面嬷嬷,几乎人人捧着敬着,下半辈子跟从希玉灵在王府,那更无人敢惹存在,便荣王对她也礼敬三分,依着老嬷嬷自忖,荣王陛下叔叔,连荣王都敬着她,底下还有谁敢对她造次,故而这些年养出目中无人德『性』来。
今日被宋婆子这般侮辱,绝对打娘胎里来头遭,她又气又冷,浑身发颤,到底上了些年纪,受不住寒气侵袭,嘴唇上下打架,哆哆嗦嗦骂不出半个字来,只双矍铄眼阴戾如鹰隼,恨不吞了宋婆子。
宋婆子将头扬,腰杆儿挺,拿着鼻孔瞧她,雄赳赳气昂昂,愣摆出副女将军气势。
王府婢子纷纷来搀扶老嬷嬷,另两名架着希玉灵,『乱』糟糟地准备离开。
希玉灵却甩开那女婢手,纤衣袂飞扬,裹着曼妙身子如蝶翼般朝崔沁奔来,
“沁儿,年关将近,你个人在这空空『荡』『荡』书院如何好,你听我话,你要打我要骂我都可以,你跟我走,好不好?”
宋婆子面无表情往她跟前拦,王府两个侍女跟了来,在老嬷嬷示意下几乎半抱着希玉灵往外退。
她柔泣哭声似魔音在崔沁耳边环绕,崔沁静静觑着那帷帽,冷风微卷起半个角,『露』出记忆里依然熟悉唇角,饱满如菱,唇『色』微有些泛,便『露』个下颌都极美。
那唇角也曾扬扬,夸她乖巧懂事,
那唇角也曾切切,嗔她调皮捣蛋,
那唇角更曾沾着柔爱,贴在她额角告诉她,“沅沅,别怕,娘在,娘在....”
际云团子渐渐散开,抹稀薄日光浇落而下,驱散了头顶层叠『迷』雾。
崔沁也学记忆深处她那般,朝着时光之外那个“娘”扬了扬唇角,『露』出释然笑容。
这个笑容并非原谅希玉灵为,而彻底放下个孩子对“娘”执念。
那道『色』纤影被拉扯着消失在了廊柱之后,只余片衣角从风中掠过,不带走任何丝涟漪。
院中打斗已悄然结束,王府侍卫迅速退离,两个小厮顷刻以诡异姿势从半空跌落,个扶着树干口喷出团血雾,另个还未站稳,两眼翻直挺挺晕了过去。
正打算盘崔沁,哪里顾上怀疑,只交待人立即去请大夫。
王府马车行旅匆匆往回赶。
婢子帮着老嬷嬷褪去了外袄,只留茶中衣,人帮着她绞干中衣上残余水渍,只因希玉灵来匆忙,她也未曾带衣裳来,此刻只忍冻受气,那女婢欲脱下自己外袄给她,被老嬷嬷喝斥,她这辈子都吃过这般苦头,布满皱褶脸自戾气横生。
她冷笑觑着希玉灵,“我姑『奶』『奶』,您也瞧见了,她就个喂不熟狼崽,无论你怎么对她好,她无动于衷,您还放弃吧,莫要再自取其辱,糟蹋自己不说,连着我们这些奴婢跟着受罪。”
希玉灵抱着个手炉倚着车壁坐,目光空洞无神,闻言柔媚眸子罕见『露』出几分冷『色』,
“受罪?嬷嬷跟着我这么多年受过什么罪?”
老嬷嬷脸『色』僵,不再接话。
希玉灵目『色』凄楚,眼角冷垂,脑海里浮现崔沁刚刚模样,几乎心若死灰道,
“只要我活着刻,我便不可能放弃她...”
老嬷嬷闭了闭眼,心中怒火腾起,复又睁开眼冷笑,
“您以为这么做,她被你给感动?不,她只更加嫌弃你,而你呢,也不过寻求自我安慰罢了....”
老嬷嬷话戳中了希玉灵痛处,她倏忽抬眸,恶狠狠瞪过去,胸膛起伏不堪,
“你....你个老贱奴,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她几乎用尽生力气说完这句话,旋即面『色』惨如雪,两眼翻,身子软趴趴倒了下去。
“王妃!”
婢子们均吓出冷汗,老嬷嬷也唬了跳。
回到王府,老嬷嬷着了风寒咳嗽不止,又被荣王给声斥了番,愈发郁郁病下,不过宿功夫,脸上风光不在,倒像垂垂老矣。
夜里,慕月笙自收到了讯息,知希玉灵还敢去招惹崔沁,也气不轻。
“江南事如何了?”他寒声质蓝青,
蓝青冷汗涔涔躬身回禀,“已差不多,您若焦急,我这就去封信,叫人即刻动手。”
慕月笙凌冽眸子掠过几道寒芒,“动手吧,希家出事,这位荣王妃该闹荣王府鸡犬不宁。”
话说半,他食指重重敲在案台,“除夕之前,我要看到希啸人头!”
“遵命!”
..........
腊八过便年,各地书院均散了学。
韩如霜在腊八当日陪着崔沁用完午膳,也收拾着包袱打算回府。
“沁儿,我走之后,你便搬来沉香阁暖阁住,把这个冬熬过去。”
“嗯,好。”
二人挽着手,迎着午后煦阳往外步去。
院中老梅枝丫冒出汩汩绿意,这冬日里唯抹绿。
崔沁抬手拨弄着枝丫上骨朵儿,薄绿包裹着层粉嫩,再过些时日,必定梅香肆意。
骄阳映衬她脸颊发光,清晖洒在她眉梢,微风拂着发丝掠过,望她眼便觉有春花秋月流淌心尖。
韩如霜驻足,目光不加掩饰在她身上落了落,“你那小楷已远近闻名,想必明年开春学徒更多,我们俩怕招呼不过来,你想个法子去将陈娘子请来。”韩如霜点点帮着她打算。
崔沁了望绚烂冬阳颔首道,“欧阳娘子给我来了信,说腊月十八陈娘子婆母五十大寿,届时我也备上贺礼过去趟,尽可能说服她明年开春过来授课。”
“嗯,那就好,过几日我便去善学书院藏书阁,将《笠翁对韵》《朱子家训》《曾广贤文》《诗文平仄音律》这几书给抄过来,若论版,善学书院版该最好。”
崔沁失笑拍着她手背,“如此甚好,此事我还愁着呢,原想去趟善学书院,既你去我便省点心。”
“哎呀,咱们姐妹就不说这些,你这数月来太累了,好生将养着,初我来给你拜年。”韩如霜不嘴碎之人,将几桩事商议好,便匆匆朝她挥手出了山门。
眼见崔沁跟着她迈出山门,韩如霜躬身入了马车,还笑着朝她扬手,“别送了,别送了,外面风大,快进去吧...”
冬阳虽炫目,山门下广坪却冷风怒号,风刀子哗啦啦刮着崔沁脸颊,将她额前散发吹起,『露』出光洁饱满额头,她骨相极好,鼻梁英挺,眉峰虽细却极有韧劲,细看来竟藏着几分英气,她眉像她父亲崔颢,双眼明媚干净,堪堪往那里站,便能映照光。
待她目送韩家马车远去,却又瞧见辆低调奢华马车驶来。
崔沁微愣,瞧着车徽,仿佛北崔老太太车驾,她压下心中惊异,连忙带着众人上前迎候。
须臾,北崔老太太在崔沁大伯母刘氏搀扶下,缓缓步下马车。
脚还未落地,朝崔沁『露』了个温和笑脸。
“沁丫头,今日腊八,学堂都放学了,你该歇下了吧。”唠家常语气。
出嫁慕月笙之前,崔沁极少有机在崔老太太跟前『露』面,这般亲昵倒叫崔沁略有诧异,她还笑盈盈上前施了礼,
“给堂祖母请安,给大伯母请安。”
刘氏搀着老太太,脸上挤出几分尴尬笑,拢了拢耳鬓被风吹『乱』发丝,睨着崔沁道,
“过还好吧?”
“挺好。”崔沁淡笑回,旋即迎着行人入了后院待客怡翠楼。
宋婆子着人摆了两盆炭,前阵子又买了几架屏风来,在正中围出个暖阁,又将旁人打发出去,只留她们三人说话。
上了热茶,暖了身子,老太太起书院事,崔沁作答,老太太便表明了来意。
她拉着崔沁手放在掌心,“孩子,自七月初七,至今日腊月初八,你与慕国公和离已近半年。”
崔沁闻言唇角笑意渐渐淡去,微垂着眼眸,并不接话。
“早在你们和离不久,便有各路官夫人上门,探听你情况,皆被我回绝了。”
崔沁微愣,“探听我去处?”
“正,”老太太漆灰眼眸缀着笑意,“你们闹别扭那段时,慕国公脾气极差,朝中风平浪静,他竟闲整顿朝纲,将众官员给折腾惨了,诸位官员便托夫人来我府上说项,意思想叫你与慕国公和好如初。”
崔沁目『露』惊愕,“这怎么可能....”听起来太匪夷思,慕月笙怎么这公私不分人,总不至于因着与她和离,将气撒在旁人身上?
不过快她眸『色』转冷,平静纠正道,
“堂祖母,我们并非闹别扭,我们已和离,和离意思再无关系,您来意我明了,此事还请莫要再提。”
老太太听了这话反倒笑了起来,侧头与刘氏分说,“你瞧瞧,你瞧瞧,都说夫妻吵架床尾和,这两孩子倒当了真。”
刘氏干笑了几声。
“沁儿啊,慕国公脾『性』向硬朗,你怎也犯轴,那慕家旁人家吗?你嫁过去多么风光事,就这么悄悄和离了,旁人只当我们崔氏女犯了人家忌讳,被休回了府,好在慕国公高风亮节,言语对你多有维护,可见着你回心转意。”
“孩子,听祖母句劝,你点个头,过几日我便开府办宴,将慕国公请至府上,你们俩见了面,你说几句软话,便跟他回家,可好?”老太太侧头瞧她,语气极为温和。
崔沁瞬面『色』冷峭复又恢复如常,只声音依旧冷冷淡淡,将手从老太太掌心抽回,起身朝她施礼,
“堂祖母好意我心领了,我心意已决,勿望多言。”
老太太漆灰眼底掠过几丝怒腾,又硬生生压下,
“丫头啊,你要知道,你曾慕月笙女人,放眼京城,谁还敢娶你?你难道要真当辈子女夫子?”
“不也挺好吗?”崔沁迎着她『逼』人视线,微微冷笑,眼尾淡漠直教人怄火,
老太太吸着气,垂下了眸,将手炉往旁边搁,心中怒火难消,平复了好半晌方吐出口浊气,撩眼看她,
“我以为给你半年时,你人孤身在外,尝了辛苦滋味便该回头,看来我小觑了你,你当真有些事,行了,此事回头再说,眼下年关已到,书院闭门散学,你也该回府,我今日带了你大伯母来,便为着此事,你大伯母也诚心来接你。”
说着略带威严目光朝刘氏瞥去。
刘氏僵硬着起身,朝崔沁『露』出尬笑来,“沁丫头,你养在我膝下多年,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若当真想办学,明年春再来书院便,你跟我回府过个年,家人热热闹闹好,你那表兄我也留他在府上,你看可好?”
老太太对她态度满意,再次看向崔沁。
崔沁闭了闭眼,心头涌上些许复杂情绪。
不管崔老太太和她大伯母有多少真心意,崔沁心中依然存着几分感激。
她默了默,撩起裙摆下拜道,
“回堂祖母和大伯母话,并非我不知好歹,也并非我要与崔家刀两断,则沁儿不想拖累崔家,也不想连累亡父名声。”
崔老太太闻言脸『色』变,“发生了什么事?”
“希玉灵回来了。”
“咣当”声,崔老太太手炉滑落在地,路滚到了崔沁身旁,漆灰眸子隐隐泛着几分嫌恶。
屋内静悄悄,炭火呲呲烧正旺,无『色』炭烟模糊了老太太视线,半晌她闭上眼,沉沉摆了摆手,已无力说话。
比起攀权富贵,这位老太君更懂要明哲保身,旦崔家名声有损,便在京城权贵中抬不起头来,如此来,崔沁不弃也弃。
这个念头起,她朝崔沁招了招手,崔沁跪着往前挪了挪身子,老太太拉住了她手,目光关切望她,
“孩子,委屈了你,过几日我着人送年货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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