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信达笑笑:“事儿不同,理儿却是相通的。大家看看,目下的中国,好叫人揪心哩。鸦片泛滥,毁了咱全中国的男人;女子裹脚呢,毁了咱全中国的女子唉,不变,行么?”
叶南水点点头:“嗯,想咱叶儿,当初裹脚,哭得死去活来哩,痛苦哩。哎呀呀,哎呀呀,活受罪哩。不摆了,不摆了。”
于信达:“唉,洋枪洋炮,轰开了咱大清的国门,洋布洋油、洋钉洋火、洋车洋枪,还有洋教洋医,各种西洋货儿,都涌了进来哩。世道在变,大变,咱的有些老规矩,不变不行啊。单说这洋医吧,咱得学学呢,再不学,咱们的国医,离消亡也就不远了。唉,堪忧哪。”
刘老太医:“老夫我哩,也有幸入得太医院的。咱大清的太医院,也曾聘过几个洋医。但在我看来么,嘿嘿,也并不比咱们的中医高明。信达这话,怕就有点儿言过其实了,耸人听闻哩。”
于信达:“民间有传,说光绪帝和珍妃,也曾请得洋医诊病,结论么,很似有慢性中毒。老佛爷听了,很不高兴,便撵了这西洋医生。老爷爷,此事可真?”
叶南水在旁补道:“咱也听盐商有说,这慈禧不盼光绪病好哩。因着洋医诊出慢性中毒的事儿,老佛爷发了大脾气,拿些个太监宫女出气,打死了好几个宫人。”
刘老太医久在太医院,又专为光绪诊病,这些个事儿,自然清楚。自己离宫出走,正因了光绪之病哩。宫帏斗争,太过复杂,夹在光绪帝和老佛爷之间,难做哩。官场混得久了,便明了祸从口出的理儿,个中原因,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曾吐露半点的。
刘老太医:“这个……这个……嘿嘿,民间传说……呃,怎又扯到皇宫大内了呢?咱说西医,嘿嘿,西医。信达,你说西医厉害,可有例子?”
于信达:“嗨,例子多了去了。譬如,女子生产,按咱中医,便请了稳婆,自然生产。如果遇着逆生,难产,便没了办法,眼睁睁地看了妇人生育之苦,甚或丢了性命,也是常见得很的。若用了西洋医法,嗯嗯,剖腹生产,母亲和婴儿都得保全,岂不胜过咱的中医?”
叶南水:“啥?啥产?”
于信达:“剖腹生产,便是手术,剖开肚子,取出逆产之婴。”
叶南水:“真有这么个产……剖开肚子生产?唉,要早知道,咱的盼儿,也就……”
于信达:“再如,伤风感冒流鼻涕,这是常病噻。咱中医呢,从药房拣回一堆草药,架在火上熬煮成汤,吃上几天,才见得效果。西洋医法呢,用了化学之法,将那药物制成药丸,只需数丸,和水服下,不出一个时辰,便愈了,既简单又快捷,花钱呢,也比中医少多了。嘿嘿,若让孙儿比较,这西医丝毫不输咱的中医。”
刘老太医把眼一瞪:“听你这么一说,咱中医一无用处了?”
于信达笑笑:“孙儿非是此意。西医呢,自有西医的长处,咱中医呀,也自有中医的优势。望闻问切啦、经络啦、针灸啦,这些都是西医没有的。有些疑难杂症呢,也是咱中医更胜。嘿嘿,老祖宗传下的草药啦,配方啦,也都宝贝哩。”
刘老太医:“哎呀哎呀,你这一圈子,可把我绕糊涂了。你且直说,到底是行中医好呢,还是行那洋医为好?”
于信达:“嘿嘿,孙儿之意,便是取长补短。咱中医更优的法儿,咱便保下来,西医更优的法儿,咱便学了来,行那西医。总之,中西结合,各取其长。信儿这话,可说明白了?”
刘老太医:“哎呀呀,老夫终于明白了,不就是那个……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嘛。”
于信达:“师夷长技以制夷,不过单论洋枪洋炮厉害,非是咱的弓箭戈矛能挡得的,故而欲要拿了洋枪洋炮来对付洋人。依孙儿看来,这魏源老先生呀,终是比不过张之洞大人的胸襟和气魄。”
刘老太医拈着胡须,沉吟道:“张之洞大人……西学为体,中学为用。”
于信达击掌而赞:“老爷爷果真见过大世面的人。”
叶南水:“嘿,我就疑问了,魏先生的师夷长技,张大人的西学为用,不过都是主张学那西洋之技,怎的张大人就更显胸襟和气魄了?”
于信达:“魏源先生的师夷长技以制夷,不过是拿了洋枪洋炮来对付洋人,学了洋器之长以自保;张之洞大人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则是坚守咱们的根本,但凡一切有用的洋技,咱都应当学了来以自强,自然层次就高得一些了噻。”
叶南水:“哎呀呀,这个祖训,真是守它不得?”
于信达笑笑:“咱遵祖训,讲究的是敬祖尊祖。这个敬祖尊祖,合乎人情发乎人心,自是万世不易的根本。但若论到具体的祖宗之训,则又需具体地来析说了。”
叶南水:“哦,具体而论,若那有用的,合乎当下世事的祖训咱自是当守;那些个不合人情,不合时宜的祖训,咱便弃它不守?”
于信达:“既是无用,既是不合时宜,守它何用?况且,守它得住么?譬如,弓箭戈矛明明的胜不得洋枪洋炮,咱若死守了祖宗的这个破玩意儿,可有半分的用处?”
刘老太医:“弓箭戈矛自是敌不过洋枪洋炮,但那洋医就定定的胜得过中医?”
于信达:“嘿嘿,大禹治水,为啥舍堵作疏?自然是堵的法儿不灵了,才改作疏浚噻。”
叶南水:“嘿嘿,就是,就是,不去试它一试,怎知胜它不得?”
刘老太医再不多言,只呆坐了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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