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黑夜里突然听到别人的声音，月白身子不免一颤，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女声，还自称“贫尼娴圆”，顿时放下心来，回头看去。

说来也巧，就在那声音响起之际，已是“云破月来”了。借着这月光，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尼姑双手合十，站在自己身后。和江南一带的人相比，这尼姑鼻子稍高，眼珠更深，显出一丝幽蓝来。月白暗自思忖道：如今太平盛世，塞外更远处的人到江南来，阅世经商修行什么的，也不足为奇。心下释然之后，她这样回应道：“民女夜行，错过了宿头，擅闯宝刹，还请恕罪——”

那自称“贫尼”的娴圆，见对方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竟然说出如此大方得体的话来，当下客气地说道：贫尼一向云游四方，这庙庵也不是贫尼所造，这”擅闯“二字，又从何说起呢？

月白见对方面善，不至于是个不好说话的人，也就放下心来，试着这样说道：师太已是得道之人，民女也就斗胆叨扰了。打算在此处借宿一宿，不知可否？

娴圆回答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女施主既有此意，就请自便吧。

月白见对方允许，就侧过一旁，让娴圆先行，自己跟在后面。

大概是离村镇较远的缘故吧，这庙庵香火不太盛，月白看时，大殿里的供品就只有几个馒头，三五个果子了。

娴圆歉然一笑：女施主不嫌弃的话，可以随意食用。

月白报以一笑：我也带着一点干粮，再加上这馒头水果，足够了。

”要不，贫尼再去煮点稀粥？“娴圆这样说道。

月白摆摆手：”算了吧，将就一夜——“

看看烛火昏黄的，娴圆也就懒得再去张罗什么了。

简单用过晚餐后，稍加洗漱，娴圆这样说道：”此处只有一个厢房，女施主是另找住处呢，还是跟贫尼将就一宿？“

迟疑片刻之后，月白回道：”出门在外，哪有这么多讲究，就住厢房吧。“

这厢房也不过数尺见方，尽管略显狭小，陈设却颇为雅致。月白注意到，常人原本不太讲究的蚊帐钩，居然还挂着两枚铜钱作装饰品，借着烛火细看时，只见那铜钱上赫然是四个阳文：

至正通宝

月白暗自思忖道：这”至正“是前代的一个年号了，她以此作为饰品，是什么意思呢？

“小妹子，你，你这是出远门啊？”只听娴圆这样问道。

那思绪已被打断，月白只能先回答了：“是啊，出远门——”

“哦，要到哪儿去呢？”

“京城，月白要到京城去。”

对方倒是有点吃惊了：“京城？从这儿到京城，尚有百来里路，就是一个人？”

一路上月白已经想好了一些说辞，当下这样回答道：“民女到京城去，是要去投奔一个同族的姑姑。山高路远，还请师太多担待——”

“哦，是这样。那么，你爹娘呢？”娴圆接过话。

“我的爹娘，前两个月已经相继过世了，唉，家里又没有别的兄弟姐妹，无奈之下，只好到京城投亲了——”月白这样回答道。

沉吟了一会儿，娴圆这样说道：“嗯，这，这也是一条路吧。”

再说了几句之后，月白这样说道：“师太，你不是本地人？”

娴圆缓缓说道：“我祖上来自塞外草原，不过呢，到我这一代，在这江南定居，已经有好几十年的时间了——”

月白本来想问对方为什么要出家为尼，随即又想到，这样问别人是不太得体的，除非是人家主动告诉你。这样想着，她就这样说道：“师太孤灯青影，远离尘嚣，也算是得道之人了——”

娴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幽幽说道：“贫尼的这点修为，岂敢自称‘得道’二字？”

“尘世喧嚣，我辈凡俗，只能为生计奔波劳碌。这样想着，有时候，对师太这样的世外之人，就生出几分羡慕之情——”

娴圆微微一笑：“小妹子，你说起话来，大方得体，倒是招人喜爱——”

月白报以一笑：民女家教甚严，一来二去，就说出这种显得文绉绉的话来，见笑了。

再闲聊了一阵子，两人就合眼入眠了。

子夜时分，月白醒过来了。迷迷糊糊之中，耳边响起这样的声音“哦——啊——”。这声音，舒缓悠长，让人心驰神往之际，心里就展开那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来。蓝天上，白云悠悠飘着，在宁静的河面，留下莲花般的倒影。成群的牛羊，徜徉在草地上，悠闲自得的吃着草，踱着步。远远望去，那一片格桑花，正给那一大片绿毯织着锦绣......转眼看一旁的娴圆时，发现她呼吸悠长，显然依然是在梦里。发现对方依然熟睡着，也知道这是她梦里唱出的歌声，月白也就不想去惊扰她了。

歌声依然飘扬着，一时难以入眠的月白，神思飞转起来：嗯，娴圆师太说起，她的祖上来自塞外草原。这梦中的歌声，自然就是那草原牧歌了。我们这一带的歌声，要轻柔秀气得多。她思念故土，连做梦也要唱起故乡的歌，这也可以理解。哦，作为出家人，她本来应该是四大皆空的了，为什么还会如此思乡情切呢？从这个角度看，她不敢自称“得道”，倒是颇有自知之明啊！

哦，这以“至正通宝”作为饰品，又作何解释呢？

民间自是不乏喜欢收藏钱币的人，只是，作为一个出家人，她为什么还会有如此的举动呢？一个可能的原因就是，这厢房属于私人空间，一般情况下，别人是不会看到这一点的。是啊，如果不曾拿到集镇上，收藏几个前代的铜钱，别人也不能多说什么。如今已是洪武二十六年，这样说来，那几枚铜钱，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了。她，似乎颇为怀旧、恋旧啊。

嗯，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自是五花八门，各有特点了。只是，我冯月白出门的次数太少，见识过于短浅罢了。这样看来，这一趟，倒是走对了。至少，在见识方面，我会有所长进。哦，我到这庙庵门前的时候，她是在我背后的。也就是说，她是从外面回来的。那么，她是做什么去用了呢，要等到天黑才回来呢？迷雾，重重的迷雾......

尽管明知迷雾重重，限于阅历，再加上线索不多，月白再怎么轻搔后脑勺，一时也理不出多少头绪来。再过了一阵子，倦意袭来，她又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之后，月白背好行囊，准备向娴圆辞行。

正待开口，却听娴圆这样说道：“小妹子，贫尼送你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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