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下的厚雪对京城的人来说不过是一场银装素裹的盛宴,对他们来说,皑皑白雪不过就是为冬日煮酒、笑卧暖房、轻磕美人肩、磨鬓耳语锦上添花。他们呈现这么一副安富尊荣、海晏河清的假象,让高居云端的皇帝以为自己真的是一代圣明的皇帝。
与庙堂之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同,将近年关,京城内人人喜气洋洋,和那些远道而来的小国商户嘴中的“太平盛世之城”一模一样。
陛下不高兴,权贵们都赶紧夹起尾巴做人,但即便再忌惮圣怒,还是有人在背后忍不住咬舌根,毕竟这事牵扯到一直在京城清名高扬的贵子之首鹤如轼还有一直处于皇室争纷之中的贵妃之子五皇子刘盈。人们对此讳莫如深,又忍不住对此多窥探几分。
五皇子没有家室,所居偏远,常年在外,从他的府中看反倒看不出什么;鹤家却明显不一样,鹤家家大业大、子嗣兴旺,又一直有妻妾之争,如今鹤如轼一出事,许多事也就随之初露端倪,于是,又为街头巷尾的热议增添了新素材。
当日陛下在朝堂上当着众位大人的面问责鹤如轼之父,称鹤如轼“一向手段雷厉,计谋得当,如今不速结此案,还与千愿堂朝媚传出热闹满城的柳影花阴之事,恐是远离京城朝堂,一时被冲昏了头脑”。鹤家家主下朝之后直入内院主房,与鹤夫人大相争执,鹤夫人将陈年旧事接连翻出,气得鹤家家主下令关其禁闭,不得令不得出主房半步。
主房出事,小妾得意,特别是膝下有子的小妾,巴巴地凑到鹤家家主面前,又让其子多加表现。鹤家家主心知肚明,却还是因此消散了些许气,用过午膳转身去了祠堂。
祠堂中是同居京城的鹤家其他叔伯,大家都知道这点事还不足以撼动鹤家在陛下心中位置,但还是抓紧这个机会都想踩鹤如轼一脚。大房一脉中,成年的男孙只有鹤如轼,若是鹤如轼在鹤家家主这失了半分宠,那失去的半分宠就能落到他们其他房的成年男孙身上。没有人愿意错过此等良机。
鹤家如此,皇帝回了后宫也没有清闲。皇后第一个借口太子今日领着其子女回宫探望想进长生殿,被皇帝挡回。侍奉左右的人皆惶恐不安,愈加小心。午憩结束后,皇帝开金口命下人设置祭坛,提前焚香沐浴,摆驾昔日贵妃寝宫桂月宫。
桂月宫乃皇城内除去皇帝皇后的寝宫外最繁贵的一座寝宫宫殿,贵妃在世时,宫中烛光珠明,推门可闻室中温香不断,夜夜笙歌。贵妃貌美温婉,善制糕、善刺绣,故而升为贵妃时陛下特地为她重建了旧时宫殿,参考月中仙子嫦娥所居之地景象,赐名桂月宫。贵妃入住桂月宫后,在周遭栽下上好桂花树,待树长大,便在其下埋了数十佳酿,望日后为肚中孩儿之聘嫁礼。
皇帝到达十数年无人入主的桂月宫,祭拜时面对牌位深情长谈,最后情悸时对着牌位痛心疾首:“虽我因你之死,又因社稷之事,这些年来对盈儿少加照拂、故意冷落,但我并非不望他日后顺遂、家宅安宁、孙儿绕膝、泰然百年啊!这些年,我虽有忌惮,但也让他好好做了一个闲散王爷。可他如今与千愿堂罪大恶极的晚娆一处,丢尽皇家脸面,更是没有将我这个父皇放在眼里!!”
牌位之后,贵妃即位贵妃时的画像还挂在哪儿,女子色柔浅笑,款款有礼。她似乎听到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皇帝踉跄站起,身边人急忙弯着腰去扶,不敢有一眼看到失态的天子。皇帝甩开侍者的手,几乎是一只脚交替地绊着另一脚行至画像前。年过半百的男人与画像上的女子额头紧贴,久久没有分离。
“未曾入梦、未曾入梦啊……罢了……罢了……”
第二日,鹤家在朝堂上被呵斥的事传遍了京城各贵家,鹤如轼与千愿堂堂主朝媚在乾州浓情蜜意之事也彻底成为京城热议的话题。多数人愤懑不平,常走江湖的人更是在街头摊上大数千愿堂过去的条条罪证,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也添油加醋地说起江湖女魔头、千愿堂新堂主的故事。这样一来,之前魔教为害天下、抢走百名婴孩为保女儿出生的事又被翻了出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牵扯出许多事来,舆论四起。百姓们开始指责鹤家行至不端,鹤家在民间形象一下从“为民请命的忠良世家”变成了“吃着旧谷烂了肚子、一代不如一代的纨绔世家”;鹤如轼也从“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的绝世贵子”变成了“见色起意、不懂分寸、不理百姓的浪荡公子”。
昨日还想着拿鹤如轼此事当作靶子敲鹤家家主一把的鹤家其他房连忙凑到鹤家家主面前,苦苦哀求鹤如轼做出表率行动洗去鹤家污名,不要将鹤家上下百千人的前程一同折了进去。
鹤家家主经过昨天一天,本对儿子坚信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面对众人所请,摸了摸胡子,答应下来:“如轼是个聪明正义的孩子,一心匡扶天下,对家国忠心不二,诸位不用担心。不过如轼不在京中,很多事确实处理起来有所减慢,那便由二房睿儿、三房柯儿一同协理往日如轼在京中处理的事务。”
众人也算是达到了一半的要求,其他房的人也不便再乘胜提出更多的要求,便悻悻地闭嘴,各回各府。
鹤夫人在后院听闻,怒极攻心,晕了过去,这一晕请了郎中喝了药还是晕了半日,鹤家家主再不想见她也不得不前去主房陪同。
鹤夫人醒来,在床上捶着胸口,字字泣血:“我和你相识三十余载,夫妻二十载,为你生儿育女尝过无数苦药偏方。我自是命苦,为了保住你的嫡长子、鹤家的嫡系长孙,竟将唯一的宝贝女儿推了出去!而如今,你却要夺去我轼儿所有的东西,当真是半分情面都没有给我们娘俩!轼儿这些年为鹤家尽心竭力做的都是假的吗!你怎可不信他!”
鹤家家主毅然甩袖,一副不得已的模样:“鹤如轼是我最看重的孩子!他未来是要继承鹤家家业和爵位的,若非他自己做到如今的地步,让鹤家连同他走到如此境况,我又何至于让出去给二房三房做以谋求后路?!若是我没有给你留下颜面,我今日便可对外宣称有朝一日查证鹤如轼不守家风便将他逐出鹤家族谱,以此挽回我的脸面,让鹤家置身事外!”
鹤家家主看着床上气急捶床的女人,眯起眼:“如轼这孩子,平日里看着云淡风轻,但其实也是个心软的。”
鹤夫人趴在床上,看着相爱相杀许多年的夫君,厉声尖吼:“你还是不信我们的孩子!”
随着门咯吱地关上,一切声音被隔绝在身后。
乾州城外,朝媚的房间里微微地亮着烛台,火盆里是新加的银骨炭,她拉开卷成一小卷的纸张。纸张上写着“京乱,轼半弃,鹤踟蹰”,落款还是紫黑色曼陀罗。朝媚早有预料,她看着火苗渐渐吞噬纸张,手一松,纸张在落入火盆的一瞬间全然化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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