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华山朝阳殿中,欧阳安城一身锦衣华服端坐在仙气缥缈的殿堂正中,怔忪地看着庭院中开得正艳的梅花,梅花树下睡得一塌糊涂的长耳朵,圆脸蛋儿,小鹿般大小,浑身雪白绒毛的魑魅兽。
魑魅兽极具灵性,许是在睡梦中也感受到了欧阳安城灼灼的目光,一个机灵,一紧张,化作披着绒袍的美少女。这是她最近才修炼成的本事。
从前只要跟着主人吃喝玩乐,在主人脚边蹭一蹭就行,可从一个月之前主人闭关修行,走岔了经络失忆后,就对她非常冷淡了,连平时最喜欢的她的蹭一蹭都要厌恶几分,看样子恨不得将她送了人才好。
魑魅兽才不要离开这逍遥宗第二繁华的殿宇,这里居高临下,仙风屏障,冬暖夏凉,离日头又近,从殿宇仙台上眺望开去,松海波涛,山青水秀,特别便于吸收天地精华修炼。
她是只习惯蹭好处的魑魅兽,所以既然主人的态度变了,她便也跟着变一变好了。她发现主人从前虽然修仙,不近女色,但现在可不同了,他喜欢美女。摸准了主人的爱好后,她随时都可以变成美女形象。
通常情况下这对主人没什么用,因为是在逍遥宗,是在修仙的宗门内,主人身为逍遥宗大弟子,上头有宗主,下头有众多同门师兄弟,也不敢造次,毕竟还要在这里混下去,怎么也得伪装一下自己。但起码让主人不总是一副想赶她走的样子了。
不过有一种情况,能让她的这种变化重拾主人对她的宠溺,那便是宗主的女儿来时。一阵脚铃叮当作响,魑魅兽知道是宗主的女儿来了,赶紧裹上毛皮大衣,跑进朝阳殿,拿起一串葡萄,举止暧昧地依偎在主人身边。整个逍遥宗上下,只有宗主的女儿逍遥雪一名女子,这脚铃的声响自然也就是她发出来的。逍遥雪与主人从前是一对恋人,主人失忆后,不仅对她的态度变了,对逍遥雪也是如此,于主人而言,现在逍遥雪不过是师父的女儿,是小师妹而已。这是件让魑魅兽心里颇为平衡的一件事。
那叮叮当当的声音越来越近,魑魅兽发现主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那张清俊的脸庞,如果说从前是淡雅沉静,现在便是时而依旧淡雅沉静,时而阴沉孤冷,时而侧帽风流,时而作情作态。真像是一副百变的风景,魑魅兽承认自己有些犯贱,因为她竟然越来越喜欢这个多变的主人,哪怕比之从前被冷落了,所以可要配合好他。
现在,无疑,他要作情作态,欧阳安城从她手中的葡萄上摘了一颗,送往自己的口中,又傲然地看了她一眼。魑魅兽心领神会,赶紧在逍遥雪面前眼丝暧昧地向主人口中递了一颗。
最初逍遥雪看她,是一脸的惊讶、吃味和厌憎。但现在,明显,她已经在无可奈何中接受了欧阳安城的变化,到底是修仙之人,已经很快就调和了自己的态度,至少能表面上做到心如止水地看着这些,哪怕心里依然是波澜翻涌。怎么会不波澜翻涌呢,这可是她从小就爱慕的大师兄,而且在师门人前依然还是那个清朗尔雅,温暖体贴的大师兄,只是眼中、心中再没有她。
“大师兄,师父让你过去一趟。”逍遥雪用冷冷的语气地说,仿佛她根本就不在乎这样的事情。
欧阳安城却敏锐地看到了她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是在极力克制某种情绪。他的心也微微颤抖,但却无法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只要她不开心,不是无理取闹过了火,就会立马跑去哄她,或起码也会绷不住脸上的表情,立马柔和下来。现在他竟然也可以做到若无其事地继续吃掉魑魅兽递过来的一颗葡萄。假作失忆,往日里与逍遥雪那些甜蜜的,互相爱慕的过往被深藏在记忆中,他的一颗心也变了。
从朝阳殿奔逍遥宗那正儿八经占据高岭,宏大开阔的主殿逍遥殿而去,可以看见有彩虹穿过那里的殿宇,山岚缭绕,云蒸霞蔚,美丽壮观。欧阳安城御剑而上,捏出的决却使剑被一层黑气笼罩。是被逍遥雪扰得失神了,他连忙将那层黑气掩盖。
“师父。”欧阳安城毕恭毕敬地站在逍遥殿外,向师父逍遥杰行礼。
逍遥杰正在书写一幅笔墨丹青,遒劲有力的字体尽显不俗气势。逍遥杰放下笔,审视地看着欧阳安城,威仪中显露慈爱笑容,“徒儿最近可是在继续研读为师交于你的《百鬼门》?”
“师父交于徒儿的书籍,徒儿自当不断小心研读。”欧阳安城毕恭毕敬地回答,又作出不解之态,“只是徒儿尚有些疑问……”欧阳安城抬眼,对上师父转瞬而逝的审视的目光。
“你的疑问可是身为修仙之人,为何混迹鬼怪之事?”逍遥杰笑得祥和,他很早就告诉过这名大弟子此书看起来普通,也算得上是上古神物,若是看得入了神,便会形神具入,行迹其中,走得出来,修为便更胜一层。沉溺其中,一本读下来便会耗损一半仙根,甚至造成某种为未可明之的后果。
他没有说的是这本书还有另外一种用法,那便是两人同时入境,一人在其中对另一人徐徐诱之,令其沉溺,吸收其功力。
欧阳安城面对师父的反问点点头,俯身低头,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谁人的心中不曾藏着恶鬼,哪怕是修仙之人。只是修为高深之人可以压下心中恶念、杂念,普度众生,成仙成佛。而《百鬼门》中的世界除了那些面目全非亡灵,还有埋在阴影中的众生写照。在那里,只要你手持一人信物,你便可以在百鬼门中遇见这个人的另一面。也许和平时见到的截然相反,也许只是有些不同。而这信物不定,可能是身体发肤,可能是贴身物件、珍藏物件,需是承继了此人执念之物。
失去大半功力,身陷险境,于百鬼门九重塔第二重死亡塔身亡重生后,欧阳安城才算了解了更多百鬼门的真相。比如,你在百鬼门中遇见的熟人,也可能是正是凡间的此人本人,他与你一同入了百鬼门之境,并能迷惑你,吸你功力。比如世人遍寻不得的,传说中的九重塔竟然在百鬼门,而要登上百鬼门之顶,拿到能令鬼门洞开,易能令功力一日千里的幻颜珠,需要克服重重未知且诡异的塔关。
师父自以为掌握了窃人功力的下作手段便了不得了,殊不知置之死地而后生,欧阳安城倒因此知晓了什么两届皆向往的九重塔的秘密。说到底,等着聆听师父“教导”的欧阳安城在心中冷笑,现在没参透百鬼门,只会耍小伎俩的倒成了他从前敬重如父,惟命是从的师父。
“世间万物阴阳协调,有正便有反,有仙佛便有鬼怪,唯有互相了解……”
师父后边要说的话,欧阳安城懒得听,甚至懒得猜,因为那对他来说就如同随过耳之风飞走的微尘,毫无意义。他却听见清缓得几乎如同一片落叶落地的脚步声,是去了铃铛的逍遥雪悄悄走来了。修行分五重,三重以下的人是决计听不到这样的脚步声。欧阳安城从前刚刚好卡在第四重,即便如此,听逍遥雪的脚步声也需要静气凝神方才听见一丝,现在他竟然毫不费力就能感知个清楚。
“师父,徒儿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有个叫卧闲师兄的,说他最大的心愿便是守护师父和师妹生生世世,而今心愿实现了,很是宽慰。”这句话果然让逍遥雪的脚步停了下来,让师父气色一凝。欧阳安城又作出迷惘的样子,“可是,卧闲师兄是谁?师父,你说会不会是百鬼门中哪位亡灵托梦,需要我替他传达什么?”在欧阳安城成为大师兄前,大师兄的位置原是卧闲的,只可惜十年前他醉死在了天山之上的酒池中。有一定道行的修仙之人不会轻易醉死,除非自己已然无了向生的欲望。欧阳安城失忆了,自然不会记得这些。
人人都说卧闲师兄是为情而死,人人知他钟情于逍遥雪,而逍遥雪只与彼时的小师弟欧阳安城两情相悦。对于卧闲师兄的死,逍遥雪不知知晓几分。若真是为情而死,从无瓜葛的单相思怎会让一向积极上进的卧闲师兄大醉赴死。若不是,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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