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耳听门外,声响之大,又让老鬼相信,这是最后一道门了。
赤岭听老鬼一说,又挤了不少血进去,长时间未进食再加上出血,让他一向健壮的体魄都有些晕眩。思及此,更遑论身材消瘦的老鬼和小竹了,只是大家都不开口,赤岭心中动然,小心地安置着背上的小竹,生怕再给她带来痛苦。
“你做什么?”赤岭看老鬼又割伤了小竹的左臂。
“反正这污血也要挤出来,就不要浪费了。”老鬼看赤岭的血再启不了第三道石门,决定用小竹的来试下。这光景,还是得先出去才行。
滴答滴答,随着紫黑的血液流下的,是老鬼兴奋的泪。
终于出去了!
石门开启,老鬼一个不留神,挨了昏迷中吃痛的小竹一脚,捂着肚子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赤岭低头一笑,发觉小竹如一只壁虎一样死死地趴在自己的背上,突然想到,这丫头,应该也是怕死的很呐。
岩洞数个,赤岭跟着老鬼一直往前走,阴风阵阵,混着湿漉漉的潮气拂面而来。
走了小半天,才看见了天日。不过此时正值夜深,黑漆漆的夜里群星璀璨,星光下,赤岭所在的洞口,左右分制两条银白色的飞瀑,哗哗水声不绝,在静谧的夜里冲洗的人的心变得格外安静。
抬头一看,云峰似一条苍龙隐在山峦间,沉默无声。赤岭想起当日登云峰之景象,想到他们现在正是处在那几条飞链之中,青山绿水间,总算是能保下性命来的。
夜色黑沉,对面的荒山光秃秃的,几棵杂草挣扎着生存了下来,化成这不甘死去的象征,落在赤岭的眼中显得格外恐怖凄凉。呜咽的风吹过荒凉的山壁,静谧的环境,总让人的思绪也变得格外清晰。
或许,并没有什么恶人坟,又或许,他正栖在对面的山壁中,与双棺遥遥相望。不管如何,神女墓这次倒斗,总算有惊无险地出来了。可惜,没有找到周亲王要的香晷丸,无法交差,就意味着他还得为他卖命一次。赤岭在夜风中忽然感觉到一阵疲倦,当初学艺,他的愿望很容易满足,不为治国平天下,只求乱世能逢生。因而出师后,尽管有众多的世家大族凭着师傅的名头来寻他做事,他都一一回绝了。
无恩仇,无名利,更无福禄,他的一生想怎么活就能怎么活!
可生活又怎会如他想得这般纯澈?他的兰儿被夺,他的心愿被毁,如今还得为士族做牛马。师傅说得对,他这般的性子,能离那些个缨簪士族有多远就多远。他们外头看起来的风光无限,内里还不知是怎么个腌臜不堪。
搅成一锅乱了,他不想做人手上的烧火棍。
才随着老鬼走了半个时辰,赤岭收了思绪,眉头皱了一皱。
“老鬼,你都第三次走到这颗树前了。”他不想白费力气,更何况肩上小竹的面色越来越差。
老鬼转过身来,面有歉色:“我先依着星象走,不成。又想看看我琢磨的阵法能不能走出这鬼地方,唉。石头,还是你来吧。”
要说老鬼无门无派,凭着自身喜好钻研了各门派阵法,可依旧不得其法。但对于阵法这东西,需知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可老鬼连师傅都没有,那门环都摸不到,就不用说登堂入室了。是有他虽急得抓耳挠腮,也无可奈何。
“尉缭曾云:‘兵者,以武为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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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文为种,武为表,文为里,能审此二者,知胜负矣’。”赤岭跟着老鬼走了三遍,发觉此阵和《尉缭子》中所著的归魂阵大同小异,旨在困人,使人心力交瘁,不得出路而亡。
所谓归魂,乃有收魂之意。误入此门,且留性命。
“你的意思是说,我把这些个树都砍了,就能出去了?”老鬼想的简单粗暴。
“砍尽满山绿树,也是个方法。”
老鬼看着面前郁郁葱葱的树木,没把树砍完,他怕是已经累死了。他耷拉下神情,想着这要是在对面的荒山上多好,一股脑地往下走,顺着谷底溪流总能走出去。
“好了好了,就别笑话我了。赶紧走吧。”老鬼的五脏庙早就闹腾得不行,眼见着出了墓室,又遇到了大阵,心中烦闷不已,好歹多年大风大浪也安然度过,他自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告诫自己,不可在胜利之前栽了跟头。
“你瞧这,乃是归魂阵的阵眼之一,取两颗石头向艮位做个记号。”赤岭给老鬼说着话,安排他赶紧干活。
老鬼心道这是石头在教自己,面色一喜,随手选了两颗大石头搬到了一颗枝繁叶茂的树下。放好后又虚心地问了一句:“艮位不是上去的吗?”好不容易下来了,怎么又往山上走?
“有进才有退,一味往下,只会牢困。”赤岭见老鬼摆好方位,顺着方向走了一程,停下来,又让老鬼在树下的坎位摆了两块石头,这回只走了十几步就停了。看来当初布阵的人也没有想到这山会长成这般丛林密布,剔除掉杂乱无章的后,算是方便了他找阵眼。
“去试试这把剑,往坤位而下,就行了。”赤岭把老鬼从墓中送给他的剑又递还给他。
老鬼劈掉了荆棘丛,见前方一块巨石静静地伫立在山坳中,任凭风吹雨打,尽享朝阳晨露,青苔在它顶上逐渐蔓延,上面颤颤悠悠地长着一朵小黄花。
“歇一会,你回头看看这归魂阵,能否领悟到什么。”赤岭背着小竹走了许久,早就体力不济。她看似骨瘦如柴的模样,实际放在肩上,还是有些分量的。
赤岭把小竹放在石边,把她的伤口上的布绳割断,挤出残血,上了药。这回出来的血不似墓室里的那么深了,应该是有所好转了吧。
他盯着小竹的包裹,想着还是等她醒来再看玉椟里的东西吧。
初阳乍破,竖在石缝中的火把早已灭了光辉,冰冷的炭黑在蒙蒙的山雾间结出了几粒晶莹的露水。渐渐地,山峦间有了些许橙色的光,那厢老鬼兴奋地走在坡上的身影渐渐地笼罩在一团霞光之中。朝霞红红的,像少女脸上的绯色。徐徐升起的太阳,左右夹着两朵云彩,似挑着担子,艰难地向上攀爬。忽地,云彩散去,日光喷薄而出,晶莹耀眼。血般红的光波放射出万道光芒。阳光穿过树丛,透过晨雾密密斜斜地洒满了大地,天地瞬间五彩缤纷,婀娜夺目。
见到了阳光,才忽觉生命有了生长。赤岭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头思绪万千,但唯有一念最深:活着,真好。
“哈哈!石头,看我打了什么来!”老鬼兴冲冲地跑了回来,双手朝后藏着个东西。
“叫你去悟归魂阵,你倒好,改去打猎了。难怪多年研读阵法,还不能入得其门。”
“民以食为天,我这都饿了多少天了,还不许我吃饱了再战斗?”老鬼嘴里嘟囔,怎么才跟了小竹几天,石头这嘴也变了。
哼哼两声,老鬼掏出了只奄奄一息的雉鸡,毛色艳丽,肥硕丰满。
拾柴生火也是要事,不过湿柴烧起来烟雾大,呛得昏迷的小竹都忍不住幽幽地转醒过来。
老鬼与她眼神一对,感慨不好,这火烧得,小竹正当风口呢!他瞬间借口采摘些新鲜野菌逃遁了。
被绳子束缚住脚的雉鸡,乌溜溜的眼睛一转,看到了一张苍白柔弱的脸和一张面色深沉的脸。还好还好,不是刚才那张穷凶极恶的面上还带着精光的脸,它这小命应该能留下来吧?忽地,它听见谁人的肚皮儿似打鼓声“咕咕”一叫,它的小心肝颤了颤,认命地再次晕倒了。
小竹挪了挪身体,离烟飘的方向远了下:“你把我包里的玉椟拿出来,看看有没有你心心念念的香晷丸。”
赤岭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说这个,心里头有些感激。不过眼见着好不容易升起的火快灭了,忙劈了树皮,丢了几根柴进去,够烧一会儿的了。
“总不能叫我和老鬼都称心如意,而你空手而归吧。”小竹悠悠地说完了话,把剩下的水囊里的水都喝完了。清冽的水下肚,就着湿冷的风,冻得她清醒了几分。
“内子常说,女孩家的,不要多喝生冷的水。”打着冷颤,还饮了冷水,这丫头,对自己也挺狠的。
“有这份心,还不如想想,要是没有香晷丸,怎么交待吧。”这种没由来的关心,让小竹无从适应。虽有一起杀女尸的战斗情谊,但她还是习惯相互对着干的交谈方式。
打开她的包裹,赤岭就皱了皱眉。这丫头怕是没什么整理的爱好,偌大的一个包裹,被她塞得严严实实的,两件换洗的衣物,其中一件上面还沾着些许面粉,估计原先是和那面粉团子挨个放的。几瓶药膏,上面用纸贴上了药名。一个空了的水囊,一双簇新的皮履,一把木梳,一个罗盘,两方锦帕,还有一柄铜牙刷子和一桶小青盐等生活用具一应俱全。她活得倒是挺精致。
塞在最里头的,就阿赛的牛角鹌鹑哨和玉椟。
天光大亮,不同于在墓中所见的昏暗玉椟。此时他手中的,方正中透着圆润,玉色纯粹,水润有光,玉声清越,触手生温,真真是一块上好之玉雕琢而成。开口用铜片相扣,时隔多年,已是摆设,赤岭轻轻一挑,便开了。
这样一块上好的玉,里头会藏着什么东西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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