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吾剑知道有人在与他抗衡,却又不明白抗衡的力量之源,越发焦躁,精神的压力源源不断地施加到魏从容身上,后者越来越不堪重负,脑袋变得千斤重,血液似乎要从血管里爆破出来,闪电像是跑到了身体里,滋滋乱窜。呼吸越来越沉重,胸口像堵着一块大石头,脊梁骨发出嘎吱吱的声音,下一刻似乎就要断了。魏从容整个人绷紧成一根线,绷得太紧,很快就会折。他也明白这一点,但说什么也不能放松下来,即便是他这样天下走遍的勇者,也受不了了,断断续续发出呻吟和呜咽,在荒芜的大山上,声音凄厉又恐怖,不像人。
玉孤台帮不了他,默默地用灵明牵动银丝,强迫着魏从容走路。每迈出一步,魏从容都觉得腿上的骨头会化为齑粉,但奇怪的是,每一步都走下来了。玉孤台在旁安慰道:“不论多么难受,都是执吾剑施加在你精神上的东西,不会真正发生。”
听到这话,魏从容终于平静了一点,但分明能感受到了的痛苦却在精神领域形成了焦灼的记忆,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疼痛已经快把他逼疯了。
天边很近,从极大深渊在模糊的视线中越来越大,终点就在眼前,但也就是这一程,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加艰难,前一步只是费尽心血,后一步则是拼上性命,魏从容想不出怎么迈出下面的一步,但玉孤台的灵明却指引着引线,牵着他稳稳地再迈出一步。
风吹在身上,寒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火烧一般的滚烫,风像刀子一样,又或许是他的皮肤变得万分脆弱,无论是什么原因,魏从容站在深渊的风中,只有被凌迟的痛。
忽悠地一下,他的心飞到了半空,偌大的世界一下子缩小到眼前的一个点,四平八稳的天地转瞬间分崩离析,洁白的云彩幻化出万千的颜色,兜兜转转在他眼前飞旋舞动,变为人形,云中君一个个跳下来,落在地上,瞬间变为一条条流窜的蛇。空中一个闪电牵绊了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去,青紫色的电光劈裂了长空,苍龙的痕迹在空中隐隐浮现。闪电裂解,数不清的星星落下,只有一潭湖水,微风中,数茎青萍摇摇晃晃。
疯了,都疯了。晕了,都晕了。
魏从容的手摩挲到执吾剑的边缘,感受到了黄金奁精致的表面,甚至能摸出一朵花的形状。但黄金奁早就没用了,从来西方开始,执吾剑就时不时地暴走,黄金奁即使再裹上一层,也压制不住执吾剑的暴虐。
玉孤台低沉的声音挤进他的脑子里:“魏从容,别倒下。我在这儿,坚持住。”
他在这儿,还在这儿。这句话给了魏从容一点安慰,他把一口气逼到胸口,提着这口气慢慢地走着。
头脑中光怪陆离的景象还在不断闪现,一时间是夕阳把谁的影子拖得好长,一时间又是山坡的弧度在他眼中变形,水心琴被素白的手指波动,泛起涟漪,巨大的花朵落下,掉在了谁的衣服里面。
这些梦境中才会出现的东西就在魏从容脑海中不断闪现着,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孩子,对着缤纷五彩的世界好奇,但从极大深渊又以一种不变的漆黑的形态屹立在不远处,让他一次又一次从斑斓的幻境中醒来。
不知道是哪个瞬间,一切都消失了,美丽的图景,精神的压力,全部都不存在了。飘飘然的快感席卷了魏从容身体的每个角落,手脚再次轻快起来,银丝线显得多余而累赘,魏从容下意识地挣脱,银丝线带着鲜血从他体内飞了出来。
玉孤台焦急地问询遥远极了,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现在,魏从容眼中只有眼前的一片深渊,耳中只有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这声音像是他自己的,说出的话却不是他要说的。
“黄金奁还有什么用呢?扔掉它吧。”
“扔掉吧……”魏从容喃喃。确实没有用了。
他的手摸到黄金奁,一把扯了下来。卓沉舟吼道:“快放回去,执吾剑会暴走的。”
玉孤台也明白了情况,喊道:“不要,执吾剑在骗你。你一直做的很好,坚定你的意志,执吾剑就对你无计可施。”
这一句句话分明听进耳朵里,魏从容却被没来由的情绪控制住了。情绪像是融化了的蜡,将他的心黏糊糊地包裹住了,油蒙蒙的一层,进不去其他东西了。
是什么情绪呢?说不清楚。像是这么多年得不到东西的遗憾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感到莫大的伤心。然后下一个瞬间,这种缺憾被神奇地弥补了,心口空荡荡一片地方被填满了,从外面看没有任何的缺憾了。但填入心房的东西却经不起推敲,全部是粘稠的,不知名的,颜色复杂的。这不是人追逐奔走着得来的干净明亮的东西,而是被别人授予的来路不明的东西。
魏从容一阵反胃,想把这填充物拿走,但莫名的满足感却阻止了他。平生第一次,他全身都是满的,眼前没有什么漂浮着的抓不着的,远方没有什么悬空着的追不到的。他身边空空,没有陪伴,却快然自足,全天下只剩他一个。
很舒服,很暖和,思路走空,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想不起来。魏从容露出一个怔忪的笑容。遥远的风吹着他,风来自大深渊的底部,那里该是执吾剑的归宿,是他们一路痛苦而来的目的地。
玉孤台从牙缝里迸出声音来:“魏从容,毁剑。”
“毁剑。”魏从容眼神空洞地重复着,觉得这件事十分无味。当一直伴随他的目的和信念全部抽离而去,世界上就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了。
更何况……魏从容看看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抓在手中的执吾剑——如果就这么毁掉,该多可惜。漆黑的执吾剑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泽来,温润的光芒掩盖了剑身铁锈似的粗糙,执吾剑在魏从容眼中忽然变得可爱起来,甚至有了珍贵的意味。
“执吾剑后土就这一把,如果毁了,有一天我们又需要了,该怎么办?”
玉孤台沉声道:“魏从容,毁剑。记得你来的目的。”
“目的。”魏从容仍是重复着,眼光落在虚空中。
卓沉舟不耐烦地道:“好了,看来你不能担大任,那么我来帮你。”他飞身而上,手指直接夹住了执吾剑。这一对手指有着钢铁般的力量,执吾剑被他夹住,魏从容立刻不能动作。
但此时,魏从容却不顾及卓沉舟手指的危险,冷哼一声,大力一拽执吾剑,剑锋偏拖,生生把卓沉舟的手指削下一层皮来,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卓沉舟忍痛吼道:“魏从容!我是在帮你。”
玉孤台皱眉道:“恐怕,他现在已经分不清你是谁了。”
卓沉舟一呆,这时候,魏从容已经摇摇晃晃地往回走了,任何人,只要离他近一点,他就会露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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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活像只野兽,但偏偏他说出的话还是人话:“执吾剑如果扔进大深渊,就永远回不来了,我们后悔了怎么办?”
“怎么会后悔?”卓沉舟恨恨地捂着流血不止的手,道:“我们走到这一步是为了什么?你被执吾剑蒙住心窍了!”
玉孤台叹气:“沉舟,不管用的,不管用的。你的话,他听不进去了。”
空中一声长鸣!一个雪白的影子扑下来,撞倒了魏从容,一个纤细的影子滚落,和魏从容纠缠在一起。
“花汀!”伊灵君捂住了嘴:“你怎么……”
花汀死死攥住了执吾剑,试图把它从魏从容手中抽出来,听到伊灵君的问话,她冷笑一声,道:“你是神女,他是神师,如果我从你们身上得到了任何一点东西,那恐怕就是一丝神力吧?”
“你召唤了羽蒙?”伊灵君喃喃:“你……也可以成为神女。”
花汀拼尽全力抢剑,几乎说不出话来,但她还是费力地道:“我……不是神女!永远……不要!”
魏从容力气极大,怎么会让花汀把执吾剑抢走?他从被撞倒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瞟一眼撞了自己的羽蒙,不耐烦地跳起来,把花汀扫到一边,不耐烦地道:“你也来凑热闹!我说了,执吾剑还不能扔掉。”
花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事情不对劲,说什么也不放弃,喘着气道:“怎么可以?你自己说的……”
“我说错了。”魏从容眼神冷酷:“你去看看从极有多深?执吾剑扔下去,我们谁都没有办法后悔。”
“后悔?”花汀发出哭一样的小声音:“你日夜想着摆脱执吾剑,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舍不得了?”
“花汀。”玉孤台劝阻:“离开那里。现在他被执吾剑控制住了,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被控制了,你们还站在原地干什么?”花汀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刻不善:“你们为什么不来帮他摆脱这个梦魇。快来呀!”见大家不动,花汀怒道:“你们,你们都是懦夫!现在他最需要你们,你们怎么能……”
她猛吸一口气,转向魏从容,轻声道:“你要相信自己最初的决定,不要反悔,把执吾剑扔下去,我在这里看着。”
魏从容烦躁起来,满足的感觉本来已经充盈了他的身体,让他感到舒服,但众人再三的劝阻让舒服的感觉变成一根根小刺,由内而外地刺痛了他。
说不出的委屈填满了魏从容,他说:“我做的够多了,不能事事依照你们的来。我是神师,有基本的判断力。现在我说了,执吾剑最好留下来。”
玉孤台还要说话,魏从容平举胳膊,用极其僵硬地姿势指着他:“玉孤台,现在你也反对我?”声音中的一丝不满和恳求让玉孤台一呆,竟然说不出话来。
卓沉舟却没有玉孤台的细腻,根本不听魏从容这一套,只知道魏从容被执吾剑控制了,要用尽办法解脱他与执吾的联系。此时,卓沉舟的从玉孤台那里拽过了被魏从容扔出来的银丝线,灵明拧成一股绳,和银丝线一起朝魏从容扎过去,后者并没有躲闪,任由银丝线穿入经脉,但脸上却挂着冷笑:“你们以为银丝线还能控制我吗?我若是自愿被控制,你们还有施展的余地,但如果我不愿意——”他拉长了声音,举起了执吾剑:“你们能奈我何?”
话音一落,银丝线被无形的剑气从中间斩断,卓沉舟呆呆地看着银丝线落在地上,嘴唇忽然苍白了,他无力道:“银丝,灵明,密术,武力,我在想不出别的可以制止他的方法了。”
卓沉舟肯说出这样一句话,大家心都是一沉:一个不肯认输的人想不出办法了,事情就很麻烦了。
魏从容冷冷的眼光扫过众人,忽然一笑:“你们紧张什么,只是不把执吾剑扔掉而已,我不还好好的吗?”
花汀有些晃神,喃喃道:“你……还是你嘛?”
“不要被骗了。”玉孤台面色沉重:“这也是执吾剑的把戏,你面前的人,脑子里存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想法。”他“凝望“着魏从容的方向,想:魏从容,你心里,究竟是什么?
魏从容面对这一个人。究竟是面对着一个什么人,甚至面对的究竟是不是人,他无从知晓,但感觉告诉他,面前有东西,这个东西和他一样,会思考,会感受。
那东西动了,他们之间的空间像是水面一样泛起了波纹,一圈圈的涟漪荡到他的眼前,让外面的世界更加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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