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冬日总是下雨,前一秒阳光正好,下一秒便乌云密布。
落脚酒店后,苏辞还没来及收起雨伞。
刚刚起了风,雨伞被吹得东倒西歪,连带着她的兜帽被雨水打湿。
苏辞摘了卫衣兜帽,稍稍一拧。
冰冷的雨水湿了手指。
她在外头待久了,冷得直抖。
酒店不时有人出出,夹杂着英文法文德文,『乱』糟糟一气。
苏辞外语不好,只到勉强听懂的地步。
法文德文就更不提,简直就像听天。
身边几个老外叽叽喳喳,语速快。
苏辞听得脑壳疼,兜里的手机又不间断地震动。
她忍着刺骨的冷,『摸』了手机。
低头一瞧,秀气的眉蹙了蹙,没接。
对方大约瞧她没接,持续打来。
她嫌烦,干脆按了关机键,一劳永逸。
最近伦敦有几场画展。
关于印象派。
以往都是跟着团队,衣食住行都由专人照料。
最近跟团队闹了矛盾。
说是闹矛盾,不外乎就是理念不合。
资本与艺术的碰撞,难免有摩擦。
四岁年以一副《云釉·印象》拿了大奖,一时间风头无两。
很快就有团队主动找上门寻求合作。
普通家庭出身,哪里懂这个。
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所有的都仰仗着父母。
突如其来的名与利令陷入囹圄的父母昏了头。
签约很顺利。
说是卖/身契不为过。
起初团队还真的想打造一个女天才画家来。
渐渐的,资本介入后。
苏辞发现,她似乎再没办法无旁骛的画画。
频繁的活动耗尽了灵感。
越来越不满的作品,让她变得焦虑不堪。
其实是应该跟着团队远赴巴黎参加一个酒会。
出发前几天,她从小助理儿骗了护照。
瞒着团队飞往伦敦。
苏辞是头一次自个儿跑出国看画展。
以往都是跟着团队,衣食住行都由人打理好。
配备有专业翻译。
她就只需要像个吉祥物一样,被团队拎来拎去即可。
刚满九岁的小姑娘第一次自个儿跑出国,说不恐慌是假。
然而,恐慌之余。
隐秘的刺激感令她有种久违的放飞与自由。
关掉手机,天下太平。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溅起朵朵水花。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时,门童前来接引。
听到声响,苏辞撑着伞循声望去。
黑『色』劳斯莱斯被雨水浸透,车身倒映着金碧辉煌的建筑。
建筑上方刻着ah的巨型logo,中古风,彰显着一个家族的辉煌耀眼。
门童帮忙开了车门,旁边的助理撑了伞。
黑『色』细柄雨伞撑开,淅淅沥沥的雨水砸在伞面。
遭遇质感极佳的伞面,雨水凝结成串串雨珠儿,咕噜噜地滚落下来。
“裴总,夫人已经候着了。”
“准备的资料都已齐,就等着夫人签了字。”
男人淡淡嗯了声,迈开长腿下了车。
最近一直下雨,气温骤降。
男人却似乎并不畏惧寒冷。
黑『色』长款羊绒大衣,里头套了衬衫,烟灰『色』马甲。
『露』出衬衫领口深『色』系温莎结。
对方讲的英文,只是在最后,突然用中文喊了声,“裴总。”
异国他乡偶遇乡音,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苏辞好奇驻足,天气不好,光线昏暗。
看不清男人的长相,只能看到黑『色』雨伞下男人好看的下颚线
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吹歪了她的雨伞。
没握牢的雨伞脱手而出,雨伞像是跳动的弹珠,怦怦然而下。
苏辞追了两个台阶,眼睁睁看着雨伞跳跃过最后一个阶梯。
稳稳地落在男人锃亮的黑『色』皮鞋。
混合着泥泞的水珠打湿了男人的鞋面儿。
苏辞跟对方歉的同时,弯腰去捡。
用中文歉后,瞧对方没应。
她『操』着蹩脚的英文又讲了一遍。
男人先一步握住伞柄,语气淡淡,“没关系。”
字正腔圆的中文。
苏辞怔然间,抬眸看他,男人收了雨伞,递过去。
是一张非常招惹桃花的脸。
用她们打趣的话,所谓的渣苏气质。
男人似乎无多说什么,或者说压根儿没在她,带着助理步入酒店。
后来苏辞忆到这场初遇,笑他对自个儿的初印象。
裴安咬着烟,搂着女孩儿的细腰,似笑非笑她,“初印象?大概是哪儿来的小孩儿,冒冒失失的。”
她不服气地跟他辩驳。
转念一想。
她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在三一岁的他面前。
可不是个小孩儿?
会儿她还不知,跟她纠缠一生的男人,初相遇竟然是为了离婚。
跟他的第二任太太。
-
裴安确实是来离婚的,这桩名存实亡的婚姻拖了太久,只因对方的情绪一直处于濒临崩溃的地步。
以至于拖了三年之久。
裴安第二任太太叫周菁,某跨国集团的大小姐,独生女。
他们从小认识,在周菁的认知里,说句青梅竹马不为过。
周菁一直以为是这样,直到婚后,她才明白。
她从小崇拜的哥哥,根本没有。
她跟他的第一任太太并无不同。
不过就是他事业宏图里的一块垫脚石。
可悲又可气的是,这人从来不隐藏自个儿的野。
婚前讲的明明白白。
家族联姻,莫得感情。
他们这群人打小出身在这样的名利圈,早就该习惯才是。
周菁觉得,婚后只要她努力一点。
凭着他们青梅竹马的情,或许会跟旁人不同呢?
影视里么多先婚后爱的例子。
或许他们是不同的存在呢?
离婚协议放在面前时,周菁从悠远的忆里神。
她抬眸望着对面的男人。
男人不紧不慢地品着咖啡,动作优雅至极,周身透着与生俱来的良好教养。
身边的律师用平的声音开口,“这些都是裴总拟定好的,电子版跟您边的律师确认无误,夫人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题?”
豪门圈的公子哥儿大小姐们大概就是这么点好处。
从小养尊处优,各个高气傲。
可以为了利益结合,同样的,手了大都气气。
种歇斯底里的事儿在他们圈里看来,掉份儿。
周菁有自个儿的骄傲,即便再爱这个男人。
一早说好的事儿,没有反悔的必要。
更何况,他这人向来大方。
这场婚姻,之于她,以及她背后的集团公司。
切切实实的利益。
签完离婚协议,周菁跟裴安吃了最后一顿晚餐。
知他几日后要飞往巴黎,周菁没耽误他的行程。
临,她忽然叫住他,像小时候一样喊了他一声,“哥哥。”
男人驻足,神情淡漠,出于良好的教养,随口了句,“还有事儿?”
知不该这么幼稚的题。
可到了这个地步。
周菁鬼使神差地他:“这些年,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喜欢?”
她捏紧离婚协议,像是不甘,“指的是男人对女人的种喜欢。”
男人定定注视着她,半晌,只是微微一笑,“说什么傻话?”
乍一听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周菁却凉了个彻底。
说什么傻话呢。
谈什么情爱。
有这种东西吗?
末了,他温而敷衍地了声祝福:“祝你幸福。”
终究在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套房时,眼泪打湿了离婚协议。
“不会祝你幸福的。”
她想,她永远不会祝他幸福。
然而,有什么义呢?
他种男人,根本不会为了任何一个女人停留。
电梯时,周菁的情绪不太好。
其实她的病已经控制在了一定的范围。
至她认为,自个儿是个正常人。
电梯间里只有她跟一个小姑娘。
个小姑娘穿着黑『色』卫衣,戴了兜帽,黑『色』口罩覆面,裹得严严实实。
冷冷清清的气质,不大符合她的年纪。
电梯下行间,冷清的小姑娘忽然递给她一张纸巾,“要么?”
她愕然看过去。
“虽然不知您发生了什么。”小姑娘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如果是为了不值得的东西流泪,挺傻的。”
直到很久之后,周菁忆起第一次见到苏辞。
时她还不知电梯里递给自个儿纸巾的小姑娘,来会是她的“哥哥”一生的魔咒。
-
苏辞没想到,她很快就跟裴安见了面。
在飞往巴黎的航班。
头等舱。
他们的座位挨着。
苏辞稍微恐高,平素对飞机这种交通工具敬谢不敏。
原本是可以选择其他方式到巴黎,被团队的负责人丁辉耳提命面的威胁。
年不懂事儿,父母见钱眼开,天价的合同她支付不起违约金。
赶鸭子上架般的硬着头皮飞往巴黎。
很多时候,她都会想着。
她的灵气会不会在无形中已经消耗殆尽。
事实上,这一年来,她发现自己已经画不出有灵气的东西。
好事的媒体更是时不时发一波“天才女画家苏x疑似江郎才尽”的新闻,搞一波热『潮』。
苏辞出神地望着窗外。
飞机起飞前,身旁的男人接了电话。
一口流利的伦敦腔,搭配他富有磁『性』的声音。
听在耳中格外勾人。
女孩子大抵都是声控,苏辞承认会儿起了好奇。
视线无识地落在他身上,里头却生出个诡异的念头。
这人身上的气质,画成一幅画,一定生动吸睛。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简单跟手机对面的人吩咐了什么。
礼貌地跟她歉,“抱歉,吵到你了么?”
她没吱声,许久之后,她都没敢承认。
初脸颊是有么一丢丢发烫。
旅途之中,飞机遇到了强气流。
她极力克制着自个儿的生理反应,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苏辞想,她的脸『色』一定白得跟鬼似的。
以往身边跟着团队,好歹有助理照料。
眼下完靠自己,里的恐惧无限放大。
又是一个剧烈颠簸,她头一慌,本能地抓住了什么。
冰凉的触感令她没由来地缩瑟一下。
后知后觉里,苏辞才识到她手指紧紧攥着的,是男人价值不菲的腕表。
他在看她,英俊的脸上略显诧异。
很快,便归于平静。
苏辞知自个儿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对不起——”她的声音颤颤巍巍的,想松开他,又实在害怕。
男人目不转睛注视着她。
良久,他忽然反手握住了她出了冷汗的手掌,状似不经地丢下句,“没关系,实在害怕就握着吧。”
苏辞:“……”
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牵了手。
一直持续到颠簸结束。
这个认知,让她又羞又窘。
好在,她习惯了戴着面具示人,冷冷清清的外在让她不至于变得太过丢脸。
飞机落地,她的双腿还隐隐发软。
解开安扣,她刚打算站起,脚下一个趔趄,栽他怀里。
男人修长的手指扣着她肩头,没动。
只是温地,“还能么?”
“……能。”
双腿酸麻的很,但她不想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示弱。
强打着精神,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
她忍着羞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对方谢,“……谢谢您。”
他轻笑了下,松开她,“没事儿。”
裴安忆起飞机上的事儿,只觉得这小姑娘有点思。
明明怕得要命,就一不经事儿的小孩儿,又装作一副成熟老的样子。
这段小『插』曲,对他来说,仿佛生命里的一片羽『毛』,并不值得过多投入神。
直到在巴黎的画展上再次见到这个小姑娘。
经由身边的助理提醒。
裴安才知这个冷清故作成熟的小姑娘,原来就是传得沸沸扬扬的“天才女画家”。
他依偎在贵宾室的沙发上,手指搭在膝头漫不经听着助理汇报。
“这小姑娘初还挺有灵气的。”
“四岁时副油画,轰动了整个油画界。”
“有人戏称她是‘莫奈重生’,虽说是个戏称,能瞧得出这小姑娘的天赋。”
“可惜签了团队后,越来越商业化。”
助理尽尽职的汇报着,他没听去几句。
一个陷入到红尘里的小姑娘,着实没必要在。
跟这小姑娘的再一次相遇,是画展结束后的一场酒宴。
裴安记得,这场酒宴,他原本是没打算来的。
偶然听到商业上的朋友提了句,“今儿的酒宴有点儿思啊,连姓苏的个小姑娘都叫来了?”
“姓苏的小姑娘?谁啊?”
“这几年风头正胜的天才女画家苏辞呗。”
“行啊,林这是玩女明星玩腻了,改了口味儿?”
男人调笑:“女明星哪有艺术界的有『逼』格?”
“倒是。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搞不好还是个c。”
“c不c无所谓,就见不得她清高的模样。”林清叼着烟,“什么艺术家,照样得跪在老子面前喊爸爸。”
几个人越扯越猥琐,没留休息室有人。
直到瞥见一抹猩红的火星,林清诧异扭过头看向星火的来源。
沙发上坐着个男人,白皙修长的指间夹着烟,没抽。
这会儿,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林清认出来人,忙收敛着匪气,满脸堆笑跟人打招呼,“裴,原来是您,吓一跳。”
见对方没搭腔,林清略显尴尬,陪笑:“不知您在这儿休息,扰到您了,哥儿几个跟您赔个不是。”
裴安掸了掸烟灰,猩红的烟蒂重重地摁灭在烟灰缸,要笑不笑地他,“没事儿。”
他嘴上说得气,林清却有种这人摁灭的不是烟蒂,而是自个儿的脑袋的错觉。
面对裴安这样气势『逼』人的绝对上位者,林清这种靠家里的纨绔子弟,明显挨了一截。
他没话找话地跟人聊天。
对方不在焉地应付着。
末了,漫不经他一句,“今晚有个饭局?”
“啊是,一些艺术界的朋友。”林清没想到这人会对这个感兴趣,“裴您要一块吗?”
林清是没想到对方会真的应邀参加他们这个饭局。
毕竟,不是一个阶级层面上,平时高攀不上的人物,会跟他们在一块。
后来一想,最近安集团这位裴闹得沸沸扬扬的离婚事件。
男人果然恢复了单身,隐藏在骨子里的劣根『性』便袒『露』无疑。
……
裴安记得在饭局上见到个小姑娘时,对方正冷着脸坐在一个男人身旁。
个男人姓丁,据说是某个艺术协会的会长。
瞧见他出现,冷漠的小姑娘似乎惊讶了一下,漂亮的眼睛旋即沉了下去。
这种宴会最没趣儿,不过就是各种吹嘘。
他懒散地靠在椅背,散漫地抽着烟,冷眼旁观着几个无聊人士对他的吹捧。
酒过三巡,玩开了。
有人提议让玩游戏,很低俗的游戏,输了就喝酒。
姓丁的个男人推着小姑娘给林清敬酒。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冷清的小姑娘端了酒杯。
下不禁微微一哂:所谓的天才女画家,不过如此。
这饭局着实没劲儿。
不值得他再浪费时间。
掐了烟,他从座位起身,跟林清说了句,“你们玩儿,先了。”
话音刚落,就见小姑娘拿了酒杯,对着林清的脑袋直愣愣地浇灌了下去。
他的脚步稍稍一顿,头看她。
小姑娘倒完酒,对着一脸懵『逼』的林清竖了个中指,骂了句,“傻『逼』。”
从一个文雅冷清的小姑娘口中听到这话,令他愣了一瞬,陡然轻笑出声。
-
骂完人确实很爽,伴随而来的是丁辉怒不可遏的指责。
“苏辞你脑子水了吗?你知今儿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物?”
她漠然他,“一群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社会败类。”
“……”
“你以为你的画都是谁在买单?你真以为你是个大天才,是独一无二的大画家?”
“没团队给你营销,你算个什么东西?”
丁辉急躁地在室内来去,“你特么的最好立马去给老子跪着求林,管你用什么办法,务必给哄得人舒坦了。”
“不去。”她冷冷看着他,扭头就。
丁辉:“站住!你去哪儿?”
她不理会。
“你不想在这个圈内混,尽早滚蛋!”
“团队能造一个天才女画家,就能造第二个,第三个。”
她轻哂,“随便你们。”
丁辉气得砸了手头的花瓶,玻璃碎片溅起,划伤了她『裸』『露』在外的脚踝。
鲜血渗出,她却并没有什么痛觉。
晚,她躺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在个瞬间,她突然识到。
顶着的些明星似的光环,在资本面前不堪一提。
她是谁?
她算什么?
她不过是被捧出来的“东西”而已。
她再画不出优秀的,有灵气的作品。
被取代是理所应。
结果,第二天,她就收到了丁辉的威胁:“苏辞你是不是忘了,你爸妈签下的合同里,赔不了违约金会付出什么代价?”
连带着是母亲含了哭腔的电话:“阿辞求求你救救你爸爸,如果你爸爸出事儿了,妈妈、不想活了。”
应该不管他们的。
可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比起这个,她更做不到去求个姓林的垃圾。
群公子哥儿想要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苏辞想着,她一无所有,但她至有作品。
她靠着卖画,总能填补了合同里的高额违约金。
奇怪的是,丁辉似乎真给了她时间,任由她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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