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花信想了想,答道:“司掌众仙所不能之事,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
那时候,云骇很纳闷。毕竟众仙云,几乎已经囊括了天下所有,还有什么是神仙难办的?
他总觉得那是一句抬高灵王的虚话,后来慢慢意识,那或许不是虚话,也并非抬高。
有一段时间,云骇总是不安,便常去记得自己的灵王那里,但那毕竟连着人人回避的废仙台。后来他最常去的,还是灵台和花信的住处。
比起其他,他更怕有一天,连花信都不记得自己有过一个叫做云骇的徒弟。
***
传言说,仙都有一枚神秘的天铃,众仙无人能看,偶尔能听依稀的铃响。
每次铃响,代表又有神仙落回人间了。
云骇听过几回,始终不知那天铃挂在何处。
直有一天,他亲眼得。
那是仙都一场难得的长夜,雾气深重。他在窗边坐着,忽然想一花信。
那念头来得毫无征兆,他怔了片刻,打算合窗出瑶宫。他刚扶住窗棂,听了细碎的轻响,像是腰间或是剑上的挂饰相磕碰。
有人来?
云骇猛一转身,看了灵王。
方束着白玉冠,戴着那张镂着银丝的面具,周身披裹着冷雾,身长玉立。一当年在仙都入口处的初。
只是那时候,他身侧镀着一层光。这次,只有深浓夜『色』。
云骇看着他,心下一惊,口中道:“怎么访友还戴着面具?”
灵王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看我这像是访友么?”
也是。
不仅不像访友,连常跟着的童子都没带,甚至没带他很喜欢的那柄剑。
云骇僵立着,那一刹那,旧友间几乎带了几峙感了。
灵王没动,也没开口,有地话语不带笑音。
最后还是云骇先开口:“大人……接了天诏。”
灵王“嗯”了一声,又道:“都猜天诏了,那应该也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云骇苦笑:“所以,该我回人间了?”
灵王没说话,算是默认。
云骇:“我以为废仙台一跳行了。”
他一直以为,堕回人间是站上废仙台,往下一跳便百事皆了。直这一夜,灵王带着天诏而来,他才知道没那么简单。
他还得废掉仙元,要断去跟仙都之间的所有牵连。
那过程其很快,只是眨眼之间,因为说不出来的痛苦而拉得无限长。他在痛苦间恍惚看灵王手指勾着一个东西。
似乎是白玉『色』的铃铛,他看不清,但听了一点铃音。
他忽然白,仙都那枚传说的天铃究竟在哪了。它并没有挂在哪个廊檐之下,而是带在灵王身上。
“天铃……”云骇哑声道。
灵王摇了一下头,嗓音在他听来模糊又渺远:“众仙胡『乱』传的,它不叫天铃,叫梦铃。”
梦铃……
云骇蜷缩着,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他听灵王说:“人间其也不错,有个落花山市很是热闹,比仙都有意思多了。这梦铃摇上九下,能给造一场大梦。下了废仙台,过往这百年睁眼便忘,也没那么难受了。”
过往百年睁眼便忘。
这便是那些神仙打落人间前,会有铃响的原因么?
什么都不会记得。
什么人都不会记得。
仙元不在,常人之躯在仙都是不能久撑的。
云骇已经混沌不清了,还是挣扎着,在那白玉铃铛响起的时候,聚了最后一点残余仙力,拼上了自己的半具魂灵,挡了那铃声一下。
他一生偏执,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也还是不回头。
他不想忘。
***
云骇刚落回人间的那几年,风平浪静。
即便他拼死挡了一下,那梦铃也还是有效用的,他依然忘记了过去百年的所有事,只依稀觉得自己某做过一场梦,梦里断过腿也瞎过眼,浑身是血饥饿难耐时,仙人抱上了鹿背。
他同许多人提起过那场梦,但总是张口忘言,只能一句话草草收尾。
描述不出任何场景,但他笃定梦里是个隆冬夜,他冷得发抖,那仙人的手是那场无尽寒夜里唯一的暖处。
因为那个没头没尾的梦,他开始试着学一些仙术,试着离梦里的仙人近一点。
他叩问过附近诸多仙门,没有哪个仙门式收他。都说他天生缺漏,聚不起气劲,凝不了丹元,在不是修行的料子。
后来,世道说『乱』便『乱』,他那点花架子根本不足以保命,只得四处避藏,过得像个流民。
有一,他深夜遭逢觅食的邪魔,缠斗间在不敌,钻了躯壳。
魂灵啃食的感觉和瞎眼、断腿无异,痛得他嘶声大叫。
他蜷缩在地的时候,忽然觉得一切似曾相识。
他好像也这样蜷缩着,用尽全力抵抗过什么,好像是……一道铃音。
世间最痛苦又最讽刺的事莫过于此——
他在濒死之时想起了遗忘的一百年,想起那仙人和白鹿并非一场空梦,百年之前,真的有那么一位仙人,把他带出寒山洞。
想起他了方的徒弟,一度夸赞天资卓越。想起他曾经是飞升仙的人里最年轻的一位,执掌香火最丰盛的人间丧喜。
他在仙都的最后一,是想一那个人的。
他还没能,又怎么能死。
***
后来的云骇常想,他其还是富有天资的,否则不会因为“不想死”便反客为主,吸纳了那个啃食他的邪魔。
仙门都说,他聚不起气劲,凝不了丹元。其不然,他只是凝不仙元而已,邪魔的可以。
他狼狈又不顾一切地吸纳邪魔气时,脑中闪过的是百年之前的那一幕——他躲藏在山洞里,花信提灯而来,照亮了寒夜。
……
从今往后,都不会有仙人来救他了。
他勉强活了下来,可能死也不敢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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