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就这样来了,村子里很是下了几场雪,除了偶尔有货郎来村里卖些货,村里的人都很少出家门了,守在家里过冬,有时房前屋后的菜地稍微照料一下。村口的老树也白皑皑一片,枯老的枝丫有时盛不住厚实的雪,各嘎一声就断了。
村子里的各家也都渐渐杀过了年猪,腌好了腊肉,等着过年了。今年冯垣家的猪格外肥实,且他平时爱进山打猎,家里也存了不少的野味,肉是不缺吃的。平日里,腊肉都是用盐腌了挂起来,慢慢也就风干了,放久的腊肉,吃起来干柴难嚼很是费牙。
冯垣就想起了在姚菁家吃过的酒酿糟鹅,酿的法子像是能将食物保存久,而家里那几坛子猪油,更是经年不坏。于是他有了个想法,提了刀,割了一大块五花肉。找出自己的香料包,各式香料往上就抹,还拿小刀往肉里扎孔,塞满了香料,放盆里瓮了两天,反正天气寒冷也不会坏掉。然后起了一锅油,烧得渐热些,拿小铁爬犁扎了肉,放进去炸,待得肉皮都鼓了泡,捞起来放凉,降低一点油温再炸一遍,那香料味儿简直入了肉的纹理里面去。再把炸好的肉封进了泥陶坛子,加满了油,好生密密地把坛口封起来。放入阴凉的房间收起来,这样挺好,即使有小野物来,也嚯嚯不了这些肉。冯垣自得地笑着。
姚菁喜欢弄些点心,这大冬天的也不爱折腾了,只屋后的柿子树上,留了几个吊着风干柿子,摘了放屋檐下穿起来挂着,通透的橙色,表皮上糖霜泛白,看着就诱人。
今年的冬天有些冷,姚菁除了做好冬衣外,还准备缝制几件披风,把姚老爹屯下的兔毛也用上,只是这毛皮镶布料的针脚,她还用得不熟练,准备抱了物件到常婉家去,和擅长针线的婉姐姐一道缝制。
晌午饭后,趁着有些阳光,姚菁将半成的斗篷披风拿小包袱装了,拎在篮子里。往常婉家走去,冬日的村子里,很少有人走动,白雪覆盖的痕迹也只有稀疏的几个脚印。看着家家户屋顶白蒙蒙一片,雪积得蓬蓬地,像是棉花一样绵软。姚菁放慢了步子慢慢走着,顺路赏这小山村的雪景。
绕过一排庄户,就到了常婉家,还未举手敲门,就听得旁边似有嗡嗡的声,姚菁停了脚步侧耳听着,像是从常婉家旁边的枣树后传出的声儿。姚菁心里暗忖:许是哪家的小孩顽皮,趁着雪出来玩,怕大人寻所以躲起来了吧。遂举了手叫门:“婉姐姐,你在家吗?”叫了门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应,难道常伯伯他们都出去了?哦,是了,他们家经常在城里做活,婉姐姐的娘是城里有户人家的帮佣,所以婉姐姐偶尔去主顾家,也学得了一些绣花本事呢。没准就是进城去给主顾家送年货了。姚菁心里叨叨着,回身往家走。
待她走出几步了,枣树后的人才开始说话。却是吴晟和常婉。吴晟说:“你真不想一起去吗?”常婉冷冷的:“我从未答应你什么。”吴晟说:“这次下江城是难得的机会,我想也许咱们就顺遂了呢。”常婉说:“那就顺遂了再说。”
吴晟的语气里带了些恳请:“我知道你心气高,但是我的心意也是真的,我愿意为了你想要的生活努力。”常婉却诚恳地说:“我跟感谢你看重我,但是心意,你的重要,我的心意也重要。不能是你愿意,我就一定得随你吧。”吴晟说:“难道……你心里有人了?那人就比我好吗?”常婉说:“我心里没人,也没有你。”
吴晟带着些不甘说:“那好吧,年后我自己走,待我回来时,若你心里还是没人,若我已经改头换面,我想……你能接受我。”常婉只淡淡地说:“祝你顺遂。”
吴晟扭头从树下绕到屋后走了,常婉叹口气,从树后出来,往家走,一抬头,愣住了。姚菁就站在门口。刚才明明听她已经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姚菁沉着脸,自己最熟悉的婉姐姐竟然有秘密不告诉自己,她心里有些愤愤。平日里吴晟和婉姐姐竟是从不来往,碰了面也是淡淡的,结果,他们俩好像在商量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常婉看着姚菁脸色不太好,几步走过去,挽了她道:“进屋说,莫要在外面,人都要冻坏了。”
姚菁继续沉着脸问:“大伯大娘不在家吗?”常婉握了姚菁的手:“没,进城去我娘的东家了,说是年关了,东家提早放了我娘的休,给送些山货去谢。我哥估计过几天才回来。”姚菁说:“也不知道常大哥又到那里做工了呢,他不在村里,都没人做巧手玩意儿卖了。”是呢,常家有祖传的木匠手艺,常婉的哥哥常林爱做些精巧玩意儿,但村里喜欢的人多,买的人却少,所以,索性出了门去,哪里有活儿就到哪做,留了常老木匠在村里,常林却每到年关才回来。
常婉带了姚菁到厨房坐下,厨房里烧着灶,倒是暖和,常婉拿火桶子翻了翻灶里烘着的红薯,扒出了一个小的递给姚菁:“吃吧,暖暖手。”
烘皱了皮的红薯,撕开粗糙的皮,香甜的瓤就冒着热气儿露了出来,拧一块锅巴先放嘴里嚼着,焦甜的香味陪着柔韧的嚼劲,再吹着烫呼呼的内瓤儿,慢慢吃着,烤着火,姚菁从内到外都暖和起来了。常婉和吴晟在外面说了好一阵话,也是冷得不行。正倒了一杯热茶边吹边喝。
茶是山上的素茶,窖了一年,在这冬天喝来,别有一番风味,茶汤都是棕色的了。姚菁吃得有点噎,端了常婉的茶盅喝一口,咽下去道:“说罢我的姐姐,你和吴晟哥怎么回事啊?我看你们平时也不熟啊。”
常婉想了想还是说:“我也觉得和他不熟,他觉得和我很熟。”姚菁一听就弯了眼睛道:“那还是我的婉姐姐魅力太大呗,我还以为你背着我和别人好,那我不就没人陪了。”常婉点点她的脑袋,本来的一双凤眼也笑得弯了起来:“是是,婉姐姐被你绑住了,去年的时候,吴晟家吴大娘生病走了你还记得吗?当时他们家就得操办这场事,然后我爹是个热心肠,带着我去帮了忙,那时候吴晟就觉得可能,也许我还不错。”常婉说着声音渐小,姚菁却大声道:“婉姐姐本来就很好,吴晟哥也算有几分眼光。”说完眨巴眨巴眼睛问:“那婉姐姐,你到底怎么想?”
常婉看了姚菁一眼:“我怎么想,刚才你不都听见了吗?”姚菁嘟起嘴举起手:“天地良心,我真不是在偷听,我也不知道你在树后啊,本来我都走了,我想那干脆我给你放个东西在门口,让你知道我来找过你,你回来看见了就会来找我了,省得我再走一趟,真心我是想偷个懒的。谁知道啊……”
常婉笑了,侧过脸,常婉生得媚,尖尖的下巴,瘦长脸儿,尤其一双凤眼,笑起来弯弯,不笑的时候向上飞扬,很是引人。她接着道:“后来吴晟就总想单独见我,说是谢我,你知道我,不爱和人亲近。有时跟我娘去她东家,也是默默学些针线,不爱和人交际。”姚菁心里暗道是的,如果常婉擅交际,那早就跟常大娘在东家做事了。婉姐姐为人清傲,大约也是不屑与男子私下相交的。姚菁想到这里,就想到了自己单独和冯垣的几次相处,脸上有些热,自己可不像婉姐姐那么稳得住。边把话题引回去:“那后来呢?”
常婉给姚菁续上一杯茶继续说:“我拒绝了呀,吴晟家,你知道,是村里里正的亲戚,他就说虽然他现在还一般,但他以后想跟着里正谋前途。后来他又得知我娘是在城里许员外家做事,我还没说过吧,许员外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所以吴晟又认为我见了世面花了眼。不过呀这一切都是他想的,我可从来没理过他也没说过什么呢。”
姚菁听了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没想到吴晟哥,哦,吴晟,他这么专断啊,你不理他他还这样,那这样的人更要离远远的。”
常婉也叹气道:“谁说不是呢,所以这次,吴晟在里正那里得了消息,说是下游的江城年后要兴修什么坝,说是招许多工,吴晟想叫了我一起去呢。虽说那样官家的工确实是好差事,但我怎么可能舍了爹娘去,而且我根本……”
姚菁接了话头:“你根本不在意吴晟,不想搭理他是不?没关系,等常林哥回来,让常林哥做主打发了他去,这事还不能跟大娘说,免得她要担心你呢。”
常婉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是看吴晟那个人,不是个善了的,哎。好心办好事,结果收了个坏结果。”姚菁转转眼睛说:“婉姐姐,你现在也算进18岁了吧,不然请大娘给你早些找个人家,这样吴晟也就惦记不上了。”
常婉呸了她一声:“刚才是谁说不让婉姐姐丢下她的?莫不是你自己留不住了就想先把我推出去吧。”
两人笑闹一下午。又把姚菁的斗篷披风安置妥当,常婉说她帮姚菁缝上毛领再送去,待到晚饭时,姚菁才告辞了回家去。回去的一路上,积雪深了些,踩上去吱嘎吱嘎直响,看着白白一片,拐个弯就到了自家。却看得自家门口站了个挺拔的人影,看肩头有些发白,想是站了一会儿了。
走进一招呼:“喂。”
雪地里那人回过头来,却是冯垣。雪地里的健壮少年,挺拔的身姿,似这风雪于他来说,分毫不冷。但是看肩头积雪又有几分狼狈,脸上的神情,在看到来人是姚菁后,不复等待的执着,添上了几分踯躅。
姚菁听了常婉的事,心里对男子有些排斥,开口便语气不太善:“你来干什么?”转念又想起自己欠他还挺多的,又接了句:“怎么不进屋呢?”
冯垣的心更是跟着她这两句话一上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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